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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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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阿兄此次回来,几位大王那儿总应该投一下帖子拜望……”
“十五郎,这京城中每年四处投递墨卷,希冀博人青睐的士子多了,你知道缘何少有为人所重?真才实学之外,风骨亦是不可或缺。哪怕我就是赁得陋室偏屋,只要一二文会中大放异彩,自然会有人代为扬名,道是王十三郎已经回来了,几位大王自会下帖邀约。你不要因为杜十九郎今年要应京兆府解试便患得患失。他与我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我敬他的人品,他亦敬我的禅心,孰胜孰负,却得解试之后见分晓!”
王维这一次回来,果然是应今年京兆府解试的!
杜士仪知道王维不是京兆府人,此番应试,必属寄籍,这在时下并不奇怪。京兆府和同华二州,素来是科举文华最盛之地,也是全天下举子趋之若鹜的地方,不但乡贡进士人数多,而且若得京兆府前十名等第,最终及第的可能xing远超那些穷乡僻壤出身的乡贡进士。
哪怕京城大居不易,也不知道多少人节衣缩食ri复一ri年复一年在此谋求进身之阶。而如同王维这般,从三年前开始便游于两京公卿贵第,一时名声赫赫,却一直拖到今年方才应试,自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区区京兆府等第,而是奔着第一名解头而去的,难怪王缙会有那样的顾虑!
只是那一句相敬之说,他听着不禁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打了个呵欠便合上了眼睛,再不去听人家的兄弟私语。渐渐的,他便沉沉睡了过去。整整一夜,他甚至仿佛连一个梦都没做,乍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了。
洗漱过后,杜士仪与王家兄弟一块用了早饭,王戎霆便再次过来了。提到其父王卿兰,王戎霆便满脸歉意地表示父亲一大早上朝去了,恐怕至少要午后方才能回来,临走前请他致歉云云,又让后头僮仆送来三支长方木盒,道是父亲赠予三人的礼物。杜士仪三人谦辞再三,最终方才收下,却是都开口告辞。待到又叫上了杜十三娘,前去郑氏的寝堂辞别,郑氏却又送了杜十三娘一方银泥帔子,笑说正是今年京城流行的式样。
得了别人的礼物,无论杜士仪还是王家兄弟,自然也都预备了回礼。王家兄弟是洛阳冰心坊所制的一盒笺纸,而杜士仪则是一方杜十三娘所绣的尺屏,以及一卷自己亲手抄录的当年玄奘法师所译《般若多罗密多心经》。在洛阳时他便知道两京信佛的公卿士大夫及贵妇众多,他此前书佛经静心兼练字,也不知道抄过多少佛经,昨ri又从王戎霆口中得知郑氏信佛,方才送了如此回礼,自然让郑氏很是高兴。
待到杜士仪又和崔家姊弟道了别,听崔小胖子说了些极其言不由衷的临别之词,他方才带着杜十三娘和王家兄弟一块出了内宅。门前两拨随从都早已预备好了,王维和王缙不过僮仆二人,从者三四人,而杜士仪却发现自己那辆当初得自崔韪之的牛车旁边,除了田陌和几个石工之外,竟还有刘墨等崔氏家丁。不等他询问,和他较熟的刘墨便上前深深行礼。
“杜郎君,夫人和五娘子还有十一郎君此前都吩咐过,杜郎君回长安期间,让咱们随侍左右。如今杜郎君要带十三娘子回樊川杜曲探访,咱们自然应该随侍左右。”
杜士仪这才发现,崔韪之派给崔小胖子的人想来都留在了王宅,眼前这些个都是当时跟着自己出城追人的家丁。尽管崔家人这一片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地好意让他有些头皮发麻,可他想想
如今身边乏人,当即也就不再客气,笑说了一声有劳。
再次对送出门来的王戎霆道别后,他先把杜十三娘和竹影一块先送上了牛车,继而又自己上了马。一前一后两拨人出了光德坊北门,王维便驻马等了杜士仪上前,因笑道:“杜十九郎,今ri就先别过了,等你安顿下来,我一定会去樊川杜曲一访友人,想来那时候,绝不会有人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王兄这是激励我回乡之后务必要扬名?”杜士仪哈哈大笑,就在马上抱手对王维颔首道,“等到家中收拾好了,请王兄和王十五郎一块到家中小聚!今ri先别,翌ri再会!”
王缙见杜士仪笑着下了邀约,当即点头应道:“杜十九郎,后会有期!”
两拨人就此道别,杜士仪一行往南出城,而王维兄弟则是一路往北。坐在宽敞的牛车中,车又平稳,杜十三娘忍不住端详着阿兄刚刚递给自己,说是王家郎主所赠的长条木盒,颠来倒去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竹影在一旁笑着说道:“娘子若真想知道王家郎主送了什么,何妨打开看看?郎君既然交给娘子,自然是无妨的。”
听了这话,杜十三娘终究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拨开盖子,打开一看,盒中却是躺着一支竹管笔。这竹笔的笔毫隐隐呈紫sè,她轻轻用手触碰,只觉得其毫短而硬,再见竹管上隐隐有一个宣字,她顿时轻声喃喃自语道:“竟是宣城紫兔毫……王家郎主这一出手着实大方!幸好我在洛阳时也绣了些东西,阿兄也预备了回礼,否则便要出丑了!”
出长安城安远门,沿往南的通衢大道行出不多远,一行车马就拐上了一条两边绿树如茵的小道。随着那些似曾相识的景象映入眼帘,杜士仪只觉得尘封多年的某些记忆逐渐复苏,一时竟有些心神恍惚。当初乍然成为另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他虽然很快便接受了杜十三娘,但却一直都抗拒着踏上樊川故地。可如今这一回来,那些景象却不仅仅是冲击,还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让他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的亲切感。
京兆杜氏的起源,是因为当年汉宣帝徙高官富资者充实杜陵,建平侯杜延年以两千石迁徙其中。其后虽有不少后代徙居别地,但大多数仍是以杜陵为郡望。如今的杜陵早已衰败不堪,但杜氏群居的樊川却仍然欣欣向荣。
杜曲分南杜北杜,南为杜固,位于潏水南岸,南倚神禾原,北为杜曲,在潏水北岸,北倚少陵原。南杜北杜隔河相望,均为诸杜所居。有道是累世衣冠,无论是南杜还是北杜,衣冠户比比皆是,纵使田间小童也往往能歌善诗,一片风雅氛围。虽则因为山野风光极其出众,因而除却世代居此的杜姓诸家之外,也有不少朝中官员再次建造别业庄墅,但十姓九杜,却是毫不夸张的事实。而杜士仪和杜十三娘的祖宅,便在北杜。
一别三年,就连杜十三娘也忍不住挑高了车帘,贪婪地看着这故乡的景致。当车马经过一户人家前头,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高声叫道:“停车,停车!”
“十三娘?”
杜士仪回头才叫了一声,却只见车门突然被人推开,紧跟着,杜十三娘竟是提着裙子自己从高高的牛车上跳了下来。还不等紧随其后的竹影上去扶着她,她已经到了柴扉前用力敲了几下,旋即高声叫道:“大媪,大媪!”
随着这声音,那屋舍里头很快有了动静。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妇人一面擦手一面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杜十三娘的一刹那,她仿佛是突然呆滞了,紧跟着方才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笑容,竟是疾步冲到了柴扉前,有些慌乱地打开了柴扉,这才紧紧抱着杜十三娘的双臂道:“小娘子,真的是小娘子!可终于回来了,这几年传言什么的都有,奴还以为……还以为……”
她一时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等到目光落在马上的杜士仪身上时,她的声音更是一下子断了。她越过杜十三娘,有些跌跌撞撞地来到杜士仪面前,这才伸手捂着口鼻,一时声音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此情景,杜士仪连忙翻身下了马,却只见妇人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竟是失声痛哭。一时间,路上偶尔过往的其他行人无不侧目。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杜士仪最初很有些不习惯,待见杜十三娘低头拭泪,竹影亦是眼圈红了,他只觉得眼前依稀浮现出一个年轻ru媪的面庞,僵硬的身体也就柔软了下来。樊川故地,还有多少承载着他脑海中那些记忆的故旧?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业已倾颓
尽管最初相见时一度失态,但被杜十三娘称作为大媪的中年妇人冷静下来之后,立时便连连赔罪。她是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兄妹二人的ru媪秋娘,却不是杜家的奴婢,杜士仪身患重病的时候,她虽再次有孕在身,却还是帮着照应了好一阵子,直到害喜实在太严重,这才不得不回家休养。后来得知杜十三娘千里迢迢护送兄长去嵩山求医的消息时,她再寻去杜家,兄妹却早已经走了。
此时此刻,她使劲擦了擦眼角,这才含笑说道:“之前就有消息说,郎君和娘子在东都,可一直都不见回来,奴又有些将信将疑,没想到今ri终于把你们给盼了回来。三年没回来,恐怕郎君和娘子都未必记得回家的路了吧?正好奴眼下闲着也是闲着,奴来带路。”
杜十三娘从前常常溜到秋娘家里来玩耍,刚刚也是路过这熟悉的屋宅,一下子没忍住,这会儿秋娘如此自告奋勇一说,她立时喜笑颜开地挽着其臂膀说道:“哪里会不认得!不过,大媪你要带路,那就再好不过了。阿兄,好不好?”
知道这最后一句不是真的求自己的允准,而是小丫头在撒娇,杜士仪自然笑着点了点头。而秋娘谦辞再三,终究拗不过杜十三娘,被硬拽了上车。这一路上,杜士仪只听到背后牛车中叽叽喳喳满是杜十三娘的声音,仿佛想把在外那三年的经历,全都原原本本告诉秋娘。想到刚刚那简朴到几乎简陋的屋宅中,仿佛并没有别人,而记忆之中秋娘有丈夫有儿女,他不禁心中疑窦重生。
尽管有秋娘家里那样的陋宅,但北杜之中,更多的是一座座别业庄墅。即便外间看去仿佛山野乡宅,可从外头经过,但只见豪奴守门,内中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偶尔有车马行出,大多前呼后拥从者众多。这还是如今朝中并无极其出挑的出身京兆杜氏的官员,多数人家都是以门荫出仕,抑或是吃祖上的老本,否则这冠盖如云的景象自然更盛。而车中秋娘的话,也随风飘进了他的耳中。
“这些年杜曲之中宗族繁衍,人是越来越多了,听说上一次朱坡文会,除却咱们杜曲,杜村、瓜洲村、杜家湾、朱坡,一时各支杜氏散居樊川的都派了人去,俊杰云集。听说杜郎君拜入了当世大隐卢公门下,朱坡杜老府君高兴得不得了,还当着大家的面盛赞杜郎君是有福之人,否极泰来……”
有了秋娘的引路,自然比之前纯凭杜士仪那点往昔记忆,以及杜十三娘的印象找地方容易得多。牛车在那些历经数百上千年形成的路上走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座宅院跟前。和此前那些或小巧玲珑,或大气恢弘的别业山第相比,这座宅院外墙瞧着还有几分整齐肃穆,然而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隐隐之中便透出了难以言明的萧索意味。
秋娘敏捷地钻出车厢跳下牛车,打量了一眼这座自己曾经受雇呆过许久的老宅,这才黯然叹了一口气道:“这外墙听说是当年郎君和娘子离开之后,朱坡杜老府君命人重新修葺的,修葺好了之后就吩咐锁上了门,不许人出入,这好几年了,内中十有没法住人。因郎君和娘子一去就是这许久,最初音讯全无,还有人打过这片宅地的主意,打算买了去造别业,后来东都传来讯息后方才一时消停了。”
自己兄妹不在,叔父杜孚在外为官,杜士仪深知秋娘所言虽甚为可恶,但却是人之常情,因而也没放在心上。此时此刻,面对那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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