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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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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娘整治一桌菜蔬,四人围桌而食,她与姊弟俩倒是有说有笑,也不理老铁,只是时不时夹菜到丈夫碗里,轻道:“这油浸蕨菜好,多吃些。”或说:“今年的莴笋比去年肥,我特别用了麻油炒。”老铁低头扒饭,将碗里的菜都吃了个精光。

此后一连几天,劫兆起了个大早,到制面房随李二娘做面,不免弄得灰头土脸,李二娘脾气甚好,总是笑着替他收拾残局,丝毫不以为意。老铁大清早就担面出门,家里的粗活没人做,劫兆就帮忙劈柴挑水。

文琼妤休养多日,又得天下闻名的石马温泉滋润,已能下床走动,气色也比初来时更娇艳动人。她身子恢复了,小俩口夜里多所缠绵,劫兆对她极有耐心,慢慢引导她享受床第之乐,只觉姊姊身上的好处开发不尽,仿佛每过一天又多媚几分,连羞涩矜持都酥媚入骨,又与她的斯文柔美毫不扞格,的确是人间罕有的尤物。

白天文琼妤大多待在屋里,手边摊开那录有“空幻幽明手”的皮卷,一边抚琴一边看着,不时陷入沉思。劫兆却多得助益,发现当自己依照琴声节奏挥斧劈柴时,似乎就比较省力,总是不知不觉便劈完几堆,也不觉得特别疲累。

又过了几日,他渐渐能拉面成形,虽远不及二娘俐落明快,也不到“八百握”的境界,却已能开合二十余次,将一个三斤重的白面团子拉成百余根面条。李二娘不禁赞叹:“公子爷真是天下第一等聪明人!我当年学这本事,足足花了三个月才拉面成条,你却花不到十天!”

劫兆笑道:“这不是我聪明,却是拜我姊姊所赐。”

“你媳妇儿?”李二娘露出诧异之色。

“正是。”劫兆笑着说:“我每天劈柴的时候,一听她的琴声,不知不觉身子便轻快起来,一不留神就劈完啦,也不觉得累,就像……就像在跳舞一样。”

李二娘掩口噗哧,本想说几句取笑他的话,双眼忽然一睁,似乎领悟了什么,定定的瞧着劫兆。劫兆笑道:“跳舞跳到酣处时,并不觉得疲累,这是为什么?因为舞姿随乐声而动,心生快活,手脚肢体的摆动都是心之所向,并没有多余的耗费。”

劫兆是贵族出身,从小学过祭祀用的仪舞,而劫家出自西陲的边境,力尚勇武,承袭了许多西贺州的蛮俗,云阳老家自来就有“跳战舞”的传统,“平戎八阵法”的招数里多有边陲战舞之姿,大开大阖,十分豪迈。小劫英跳起云阳战舞的模样,更是揉合了柔媚、蛊惑以及英风飒烈,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我学不到二娘手里的功夫,”他继续说:“只好每日观察二娘的手脚动作,从中找到合适的韵律节拍,照着做了一遍。按这个节拍动作时,我所用的气力,就恰恰能拉成一百根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二娘说的‘巧劲’,不过的确是多了拉不成、少了拉不够,要符合这样的身体节拍,就得用足这样的力气。”

劫兆倒不是吹牛。他本善于观察女子体态,于这门功夫上的造诣,恐怕当世少有比肩;每日从背后观察,很快掌握了李二娘拉面时,肩、腰、腿、臂的动作韵律,并且所见细微,拿捏得十分巧妙。

制面就像施展武功,拳法、剑法的关键不只在于拳、剑,更重要的是全身的运动协调,很多制面师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想得通,他却因擅看女子体态,一下便抓到了宝贵的诀窍。

若要更上一层楼,拉到两百根、三百根,甚至八百根的境地,则须有更高明的手法配合,这就是李二娘与劫兆间的技术差距,并非二娘的“八百握”无甚难度,也不是劫兆在制面上有特别的天才。

李二娘呆了半晌,不禁抚摸他的手掌,良久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要拉到一百根,竟是这样的简单!爹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眼睫一动,竟然流下泪来。

劫兆一时慌了手脚,李二娘却展颜一笑,随手拭去泪痕,摇头道:“哎唷!你瞧瞧我。当年爹教我这门技艺时,说我有特别的天分,一定能学得会,我总不相信。原来……原来就是跳舞这么简单。”

这天夜里,劫兆在屋中百无聊赖,拔出长剑拂拭,随手比划了一下,忽道:“姊姊,我好象有点了解那十六个字的意思了。”

文琼妤将琴匣横在榻上,以指轻敲,随口道:“什么?”

“狮子搏兔,必尽全力。无以罅逸,方可予夺。”劫兆沉吟着,随手将剑平举,凝着雪亮的剑刃。“要致人于死,轻轻一刺就行了,三岁孩儿也办得到。姊姊力气柔弱,却能刺死侯盛,我从前也曾杀死一名武功远胜于我的恶人何言勇……我一直在寻找能克服‘六阴绝脉’体质、锻炼出强横内力的方法,殊不知要致人于死,以我现在的力量也尽够了。”

文琼妤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劫兆轻挥长剑,自顾自的说:“这一剑里,有九成的力气都是白白浪费的,欲攻欲守、乍出还留,有太多的犹豫与顾忌。如果能够简单一些,无论要攻要守,还是佯作虚招诱敌,用上一分的力气就已足够。就像拉面的功夫,多不成、少不就,要拉成面条,就只需要那样的力气而已;不必求多,只求不浪费。”

“狮子搏兔,为什么要用上全身的力气?只消一爪便可致命。这一爪的力量用周全了,兔子自然逃不了;‘全力’的意思,其实是‘求力之全’。”

“唰!”长剑一扬,劫兆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这个道理很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我迄今所学武艺,只怕通通都要重新来过了。”

文琼妤晕红双颊,含笑凝望着他,半晌都不说话。

劫兆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大放厥词,不由得一吐舌,蹙眉道:“姊,你怎么啦?脸这么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匆匆坐落榻缘,伸手去试她的秀额。文琼妤却嘤的一声,偎入他怀里,湿润的眼波朦胧如海,含羞呢喃:“姊姊……姊姊只是很欢喜。我……我喜欢上的,是一个这么棒的男人。”

劫兆忍不住将她抱满怀,却听文琼妤柔声轻笑:“我弟弟这么有本事,做姊姊的可不能输啦。你明天随老铁叔走一趟曲陵城,除了打听中京动静之外,顺便替姊姊置办些物事。”拔下金钗交给他,细细将清单说了一遍,除开文房四宝,还有沙盘、扬琴小槌等,教人摸不着头脑。

文琼妤见他满脸疑惑,笑着抚摸他的面颊:“小傻瓜,姊姊要绘制图本,做一些小小的试验。我想到解开秘密的方法啦。”柔荑一比,指着榻上的乌黑扁匣,哪里是什么琴盒?正是绝代凶物——“刺日黥邪”!

◇    ◇    ◇

距照日山庄前后两任庄主劫震、劫惊雷失踪,已整整超过十天。

那些原本预期绥平府将会大乱、甚至中京武林重新争盟争霸的好事之徒,也足足无聊了十天,绥平府出入正常,一切送往迎来皆如旧制,劫苹的名字突然间传遍了京城武林,谁都知道是那个斯文秀气、温和有礼的堂小姐镇住了局面。

她不但以劫真的名义,传帖中京左近八郡六十一县,号令武林同道密切留意劫兆与文琼妤的行踪,更透过神机营的曲凤钊见着了姚无义,敦请姚公公上奏朝廷,给昏迷不醒的劫真封了个正四品的越骑校尉。

“这当口你不找父亲大伯,却来给你三哥求官?”当时姚无义正忙得焦头烂额,劫家的事打乱了他的布局,皇上一日内召见他三次;面对年轻皇帝的垂询,长袖善舞的老太监什么也答不上来,回来一径拿身边人出气。打量着这个皮肤黝黑、容貌说不上美丽的姑娘,姚无义却不由得被勾起了兴致。

“这是为了劫家,也为了公公。”劫苹说得很慢,但口齿清晰,毫不犹豫,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事实上,若不稳住劫真的地位,云阳老宅处必定伺机反扑。姚无义襄助劫震打压西陲多年,一旦被云阳老宅处取得家统,那些与蛮子混血经年的老古板肯定不会为他所用,扶植多年的照日山庄脱出宰制,难保不投入敌对阵营。

姚无义盱衡情势,特意奏请皇上,封劫真为越骑将军。这个列将军的虚衔不比校尉,没有带兵的实权,专门用来酬庸功臣,或做为荫补爵位的准备阶段;召令一下,等于承认了劫真继承云阳县公的正统地位。

当盖有照日山庄庄主的“红日轮”印信,以及御封越骑将军官防的文书快马递至云阳时,云阳老宅的长老们莫不咬牙切齿:“可恶!被抢先了一步。”然而信中谦和的措辞与周到的礼数,尤其是不把云阳视为从属,而是动之以亲情的态度,又与过往劫震兄弟的跋扈高压大相径庭,令云阳众人顿生好感。长老们闭门商议后,只让使者带回口信:“京中若有变动,愿助一臂之力。”一场预期中的家变消弭于无形,令中京无数好事者徒呼负负。

绥平府没有了绝代高手,却多了飞虎精骑驻扎。劫苹挑选其中一百五十名精锐常驻府中,却召回了飞虎骑统领“啸羽天鹰”方东桓,在京外三里的放鹰谷建立基地,分批移回香山人马。如此一来,绥平府所掌握的兵力远胜于前,实力更加不容小觑。中京黑白两道应对恭谨,竟比劫震当家时还要恭顺。

“府中与香山合而为一,爹爹与大伯的夙愿,不想却是在这般情况下达成。”劫苹偶一停笔,将批好的文书叠上案头,不觉轻声喟叹。

书斋里巨大的书案上叠满各式帐本文书,分门别类,放置得有条不紊。府中聘请的帐房笔墨足有七八位之多,再加上放鹰谷与香山送来的勤补单据、消息线报,这十几人份的文书往来,她一人应付却是绰绰有余,每日还能挪出时间给三哥洗涤伤口、煎药喂服,陪他说说话,做些针线女工什么的。

想起劫真俊朗的模样,她不由得心中一荡,面颊发烧,才又回复成芳龄十八的怀春少女,繁忙的工作似乎得到了舒解,担心父亲安危的愁思也才得稍稍放下。正自浮想翩联,已经升为管事的公孙去疾匆匆奔入,躬身道:“堂小姐,小姐她……她回来啦!”

劫苹只抬头一笑,随手取过一本帐册,继续拈笔伏案:“阿英么?我好久没见她啦!烦请公孙管事带她来书斋一趟,吩咐厨房备好小姐爱吃的茶点,我批完这些,咱们姊妹俩好好聊一聊。”

公孙去疾一捻山羊胡子,小心说道:“小姐进院里去了,小人拦不住。”

“那让她先歇一歇。”劫苹还是没抬头,含笑道:“我一会儿去寻她。”

“小姐去三爷院里啦!关上了门,谁也不让进。”

劫苹霍然起身。

◇    ◇    ◇

“三哥好。”

劫英甜甜一笑,雪白的娇靥映亮了布置素雅的寝居,仿佛天女散华,满室生香。

劫真背靠软枕,倚坐在榻上,随意披着的衫子开襟大敞,露出密密裹着白布的赤裸胸膛。他面色还有些白惨,两颊略显消瘦,似乎伤后元气尚未尽复;劫英的笑容却像火种一般,点燃了他灰槁的眼眸,一瞬间劫真的面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仿佛死水突然冒出些许沸滚的沫子,骨碌碌地窜动着。

“你……你回来啦!”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么?”劫英笑吟吟的走了过来,纤细窈窕的身子款摆曼妙,白玉般晶莹的耳垂上戴着一小串珍珠耳坠,摇如风中柳丝,却又不及柳腰纤丽动人。“三哥身子好些了么?”

劫真突然迷惑起来,仿佛身在梦中,讷讷地点了点头。

“好……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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