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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租界后马路如意里十二弄,响午光景,黄太太正准备做午饭的时候,外院子外面的门的响了,她还以为是送信的,放下洗着的菜便要出去开门,却不想外面哐当一声,门打开了,一个靓丽的女子行了进来。
“阿,是程小姐。”黄太太惊喜道,这个以前常来这里找杨先生的富家小姐,她是记得的。不过这两个人老是缺了那么一些缘分,一个在沪上的时候,另一个就不在沪上。不过,她今天看着程莐手上那一串钥匙上的红绳子,心里却高兴开了。去年杨先生走的时候,不但把楼上都借了下来,还预付了两百块得到房租,这一串拴着红绳子的钥匙,便是她拴的。“程小姐,杨先生让你来的呀?”她问道,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程莐笑。“来,来。我刚好在做饭,就在这里吃饭吧。”
程莐来的时候心事重重,一点也没有想到会遇见黄太太,现在一进门便碰见了,楞了一下却看着黄太太对自己笑,这种笑是如此的善意,使得她心里一暖。她当下答道:“啊,不行啊,黄太太,我一会还有事情,我…我明日再来吃饭。”
黄太太倒没有注意她的发愣,只是微微细看她后道:“哎呀,几年不见程小姐越来越漂亮额。杨先生呢?他回了沪上了吗?他以前回来都会过来坐坐的,就是老客气了,老是买东西来。”黄太太说罢又觉得自己慢待了客人,再道:“你看我,都忘记您进来喝茶了。”
程莐被黄太太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杨锐还一直租着,只道今天打开他给的一封信,才知道这个两人曾经相识相知的地方,仍然保留着。
黄太太带着她到了客厅,喝茶的时候又拉了会家常,聊过之后程莐才知道这里变化挺大的,黄太太已经把儿子从老家接过来了,现在正在上学,她说起这事情便又说起杨锐的好来了,沪上最好的小学便是教育会办的,因为是免学费考试入学,想去上的人特别多。去年若不是杨先生托朋友帮忙,怕是连报名考试都报不了。
黄太太说完一些家常琐事,又同时拐弯抹角的打听起程莐和杨锐之间的境况来,她似乎生怕眼前这个富家小姐看不上一个四处乱跑的穷家子弟,又说了不少杨锐的好话,只听得程莐心里笑呵呵的。在东北的时候,杨锐故意气她,她一气之下回安东之后就不理他了。这半年来她一直和秋瑾在办中国女报,极力宣扬女权思想,这时候的她不但是革命者,还是女汉子了。不过,再怎么女汉子,怎么碰到真正困难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的男人,在拆开杨锐早前预留的信封之后,她拿着钥匙便到这里来了。
同盟会在广西的起义不断失败又不断发起,反反复复的把满清折腾的没完没了,弄到最后朝廷和两广总督周馥对于广西那边的举义都已经免疫了,只觉得孙汶没事瞎折腾,就会扯大炮。七月份的时候,在孙汶的督促下,黄兴再次命令黄明堂王和顺等人发起河口起义,起义极为顺利,义军占领河口并招降满清防汛军五个营。可队伍发展到两三千人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
清兵之所以投降,是因为同盟会许诺带械投降‘即与银一元’,这些汛兵生活极苦,月饷除了买米之外,就要靠着打柴做工为生了。现在投降过来,就是为了有钱拿,是以坐镇河内的胡汉民催促着孙汶最好能尽快筹集十万元巨款,便可攻入蒙自,占领昆明。可多次举义,已经把之前筹集的钱用的差不多了,此时胡汉民忽然要十万两,孙汶怎么样都变不出来。
前线除了没钱,更重要的是义军有好几个都督,黄明堂、王和顺早已经被孙汶任命为‘中国国民军南军大都督’,而义军另外一个头目关仁甫则在之前被孙汶任命为‘中国革命军西军大都督’。黄明堂认为这次举义孙汶先生是让自己为主,而王和顺、关仁甫两人为副,可关仁甫却认为,之前孙先生交代过,滇南起义是他为主,黄明堂和王和顺为副。三人争执不下时,黄兴到了,他的头衔更大,叫做‘云南国民军总司令’,有‘节制各军’的权力。
孙汶的手法向来是以吹为主,口气极大,是以这三个大都督和一个总司令之间配合的便不那么默契了,特别是黄兴单枪匹马,更是空手而来,所以这个总司令便没人理会,到后来法国在满清朝廷的召会下,不得不强行关闭了同盟会在老街的联络站,更使得义军后续无着。黄兴在此情况下过境求援的时候,却被法国巡警以为是日本人,逮捕后遣送至新加坡。而黄明堂王和顺等人,见黄兴久久不回,败退之后便把部队交给何护廷,自己则溜回了河内。何护廷带着残军被清军围剿,最后只得过境到越南,但同样也被法国巡警缴械,遣送至新加坡。
黄兴孤身一人,同盟会在新加坡的机关很容易就把他接济出来,可何护廷六七百人便没有那么多钱来救济了。难以为继之下,这些人最后被弄到矿山农场里做苦力。革命义士如此下场只让看的心寒,方君瑛得知之后,便发信到沪上,求秋瑾程莐等人帮忙接济。六七百人,每人便是十元钱,也要六七千元,再说,十元钱能干什么,要想送这些人回家,非要两三万元不可,如此巨款,同盟会是无法筹措的。程莐本想给杨锐发电报,但想到之前杨锐极力反对救助同盟会,同时两人更是在冷战中,便只能是自己想办法。想来想起,她想起了订婚的时候杨锐交给她几个信封,其中一个嘱咐过父亲生意上缺钱便打开,以前没有留心,现在缺钱才想起来,程莐打开信封之后便到如意里来了。
开打亭子间的房门,里面只是一股霉味,看着房间里一切如旧,她不由得想到几年前在这里理书稿的事情了。她门口没立多久,便小心的进去,关上门之后在门侧砖墙的夹缝里把东西找了出来。打开包裹的油纸,里面仍然是一个信封,拆开取出,便是一张硬挺锯齿边的红色纸片,这其实是一张汇丰银行的现金支票。程莐初看上面只有三千多,后面再看不是银两而是英镑时,顿时松了口气,只想着这些钱即使是不够那也差不了多少了。
程莐拿着支票去到汇丰把钱取了出来,而后又回到虹口厚德里的中国女报报社。此时秋瑾正在里面坐立不安,她其实也在筹钱,之前去了知己徐自华那里,徐自华听闻革命所需便倾囊相助,把所有的首饰都交给秋瑾,如此折算下来得金三十两,可这也是一千元而已,方君瑛那边需要的却是两三万之巨,这点钱是根本不够的。
程莐一进门,秋瑾便看着她道:“怎么样了?拿到了吗?”
程莐点头,从怀里取出那一叠英镑道:“估计是够了,便是不够,也只能先汇过去,后面再想其他办法。”
秋瑾之前没有见过这种外国钱,同时英镑上面不是阿拉伯数字标码多少元,而是直接用英文表示币值,看着这么一叠钱道:“这里有多少?”
“大概有两万三千元上下吧。”程莐说到,又看见秋瑾吃惊的看着自己,便解释道:“这里是三千五百多英镑,我就不知道那边够不够。”
听闻有这么多钱,秋瑾吃了一惊,道:“这是哪里来的?,要是家里拿来的,那汇给君瑛之后,你父亲那边怎么办?”
程莐不敢告诉她这其实是杨锐的钱,之前只说是向家里索要,现在听秋瑾说‘汇出之后,父亲哪里怎么办’,又有些担心这些钱是只能借用,用后要还的,她心中斟酌,却想到那边的革命志士在矿井里受苦受难,便狠下心道:“汇了就汇了,出了什么事情再说吧。”
程莐大义凛然说汇钱的时候,正在东北的杨锐只觉得忽然全身有些冷,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一笔私房钱被女人给弄没了。他扯了扯衣服,看着外面的天忽然下起雪来,心里只是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然后就不做声了。
此次东北之行,所办好的最大一件事情,便是铁路给修通了,虽然万分舍不得租赁给美国人,但是形势所致,不得不如此,不拉拢美国,那自己在辽东就难以立足了。他忽然觉得孙汶倒是会选地方,广西那边和法国人谈好之后,一旦打下地方,那便由法国出面干涉,如此轻轻松松的便能获得一省之地,反观自己,弄了好几年都躲在山里面。不过他又想,按照自己的性格要是以后被法国佬指手画脚,却又要不甘心了。
杨锐现在看一份情报:根据这段时间收到同盟会内线的情报,河口起义失败之后,孙汶似乎还想再来一次,只是这两年四处筹款,把能筹款的地方筹了个遍,再去筹估计连路费都不够了。杨锐对于孙汶的作态并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看到情报上面说他又是去日本了,心中便很是疑惑了。去年三月的时候,日本政府应满清之邀,送了一万五千元之后,便把他驱逐出镜了。怎么现在他又可以去日本呢?是偷偷的化名去,还是日本政府私下准许他去?
杨锐想了半天,猜想应该是日本政府邀请他去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之前的梅长铁路一事,满清把日本给得罪了,特别是这条铁路具有美国资本背景,使得日本在南满的利益大受损失。杨锐猜的完全没错,日本人对满清引美国入局,很是不满,不过他们倒没有针对光绪,而是针对亲美的载泽,只是载泽现在是内阁副总理,更是皇亲国戚,一时间不好对付。而东北这边,因为有英国人的压力,要想做什么大的动作是不可能的,最好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像以往一样,扶持清国革命党闹事,而闹事的地点,则选在和台湾一海之隔的福建。
杨锐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便把刘伯渊找来了,道:“日本那边要盯紧一些,我猜测日本人估计在福建会有大动作,还有同盟会那边,能不能打入孙汶的核心圈子里?”
看到先生这么正式的把自己将过来,刘伯渊便知道一定是大事,一听果然如此,听完后想道:“孙汶的嫡系就那么几个人,陌生人进去只是在外围圈子,我们派去的人虽然是广东人,但都是面孔太生了,要想接近,估计还是时间才行。”
杨锐也明白入同盟会容易,要成为孙汶的嫡系却很难,就是胡汉民这样的人,也只是他的干将,并不是他的心腹。孙汶和法国人的交易,和日本人的交易,他都完全不知道。杨锐沉思间,刘伯渊忽然想到一个办法,道:“先生,要是能从日本入手的话,那事情估计就简单了。”
“从日本入手?”杨锐问道:“你是说,派人打进到日本那边去吗?”
“不是的。”刘伯渊摇头,道:“我的意思能不能从宫崎寅藏那边着手,他追随孙汶多年,孙汶对他也极为信任,如果能获取他的信任,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不过,这需要一些钱就是。”
“这倒是个办法。”杨锐点头。孙汶现在最是缺的就是钱了,要是能能有一个人手上有成千上万的钱,而且对革命异常热衷,那在宫崎寅藏的推荐下,很有可能孙汶会把他当成嫡系看待。“那就尽快去办吧。另外,就是这段时间让我们的人密切注意孙汶会不会在福建,或是广东惠州、潮州一带发动起义。我感觉,日本人是要再来一次惠州起义了。”
杨锐的感觉很是准确,此时在日本的孙汶就是正和黄兴商谈闽广交界之地的起义。在河口起义之后,孙汶虽然表面上仍想再举行一次举义,但在心里其实是力不从心了,其中除了资金筹措困难,更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