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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警虽然在州里当差多年,可旧律都不知道,更何况新刑律了,见徐贯田言辞振振,倒也反驳不出。不过最少农会出面担保,答应明日堂讯那他也就放了心,只是这拘票钱给了,自己的辛苦钱却没有着落,正想发怒间徐贯田又道:“于守财脸上的伤是不是你们打的?”这一句话只让他心里忽的一跳,只听他再道:“若是你们打的,俺也会禀告杨老爷,让他明断的。”
打乡下小民从来不是什么大事,领头的巡警正想发怒,农会里面又闪出来十几个汉子,只把他们三人给半围了起来,他慌道:“你们想干啥?你会出拘票银,那就把那一两给俺。”
徐贯田只是一笑,便嘱咐旁人给钱,此时见巡警被挡住了,人多壮胆下,于守财忽然叫道,“来的时候俺问人已经借了三百三十六文钱,哪里还有一两银给?”
他此言一出,巡警脸上忽然一阵凶色,只把他又吓回人群里头去了,不过于守财既然说已经给了三百多文,徐贯田便只给了领头的巡警五百文。现在银子贬值的厉害,按照莒州的时价抵一两银已经是多给了三十六文。只是巡警辛苦了半天只捞到三十六文,很是气愤,但看到农会这边十几个汉子围着,再有徐贯田这个读书人在,也不好发飚,只拿过钱就狠狠的去了。
他们一走,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于守财道:“便宜他们几十文钱了。”他想过那几十文钱,又对着徐贯田道:“徐会长,那明日过堂咋办?俺没有过过,是不是一进去就要打板子?”
徐贯田见他这时候了都还心疼那三十文钱,本来很不高兴,不过再想到农会的运动算是开始了,马虎不得,这于守财到时候万一被地主收买输了官司,那就运动可就要失败了。当下便道:“守财啊,今日这么农友在场,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要把官司打到底?你要是中途就不想打了,或是被地主出银子收买了认了罪,那俺们这些人可就白帮你出头了。”
于守财不明白徐贯田的谋算,只道:“俺怎么会不打官司?俺要是认了罪,那田就没了。”
徐贯田见他不明白这个意思,再道:“要是那王老爷对你说,只要你认了罪,田还是不收你的,还要减你的租子,另外还要再给你十几两,几十两银子,你咋办?”
于守财忽然明白了徐贯田的意思,心里不自觉的计算开来,但一抬眼就看见十几条汉子眼睛都瞪向自己,模样比巡警还要凶恶,顿时道:“俺于守财说话算话,这官司一定不认罪,一定打到底!”
“好!先领守财去吃饭,今日就睡在农会,”徐贯田吩咐旁人道,“我们进去接着开会。”
徐贯田只把一切安排妥当,便向杨锐来汇报,不过杨锐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让他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团结会员,不要辜负了这个稳赢的案子。
杨锐说这个案子稳赢,其实并非如此,那地主王老爷是对州判杨锦文打过招呼的,只是正堂上于立五那一张嘴煞是厉害,对新编的刑律又是精通的很,而且徐贯田连夜派人叫了几百个农民进城站在官衙外面助威,这么个阵势下来那杨锦文唯唯诺诺,做了次清官,当庭只说地主王老爷没有证据,遂判了于守财无罪,田当然也不退;还有巡警打人一事,也当庭训斥了那几个巡警,更让他们赔了伤药费。正堂里一判,结果马上就传到街外边,外面准备好的农会会员放起了鞭炮,几百名农会会员都很高兴,而出来的讼师于立五当场就发表了讲演,号召农友们团结起来,互帮互助种好田,吃饱饭。诸人闻言都是拍手,神情很是振奋。
“文同志,事情估计还没有完啊!”杨锐只在衙门对面的茶馆里看着下面热闹的农会会员,只觉得第一次运动算是成功了。只是,刚刚上来的徐贯田说的却不是好消息。
“事情怎么还没有完?”带着笑意,坐在程莐旁边的杨锐在桌子底下松开女人的手,伸到桌子上面,只喝了一口茶。
“那王姓地主退堂的时候,只说那州判杨老爷是被外面几百个泥腿子给吓着了,此判不算数。说下一次过堂他也要带几百个人过来助威。”徐贯田说着刚才在正堂里面听来的消息,有些忧虑。他其实也是第一次打官司,衙门里那衙役的威武声初听也是吓人的很,虽然这一次赢了,但他却担心下一次打不赢。
“这官司打的越多,打的越大就越是好。地主人多,还是农民人多?”杨锐知道他因为自己在这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心里压力大。更想到若是这事情结束了,由他来写成一个斗争案列,倒也是不错的教材,也就对他温言相劝了。
“自然是农民人多。”徐贯田道。
“那不就好了吗,你现在马上借此去发动农民,让于守财陪着于立五去各村讲演,把这个事情告诉农民,说农会不但可以帮大家耕地,还可以帮大家打官司,还能打赢,让大家加入农会。贯田同志,这农民和地主打官司,以前可有赢的?”杨锐再问。
“好像……好像,好像从来都没有打赢过!”徐贯田思索着,脸上忽然放出光来,很是欣喜,“俺明白了,文同志,俺明白了……”说罢就急急的跑下去了。
吱呀吱呀的轿子里,出了正堂的地主王福财满脸阴沉,额头布汗。他现在耳边都还是刚才正堂里衙役的威武声和外面那些泥腿子打赢官司的欢呼声,有几个字一直在他心里翻滚着,回荡着,那就是:奇耻大辱!
地主告佃户从来都是没有输过,可是在他这里却是输了。他完全能想象以后在面对其他地主的时候,他们会怎么看自己;还有儿子正在说的那一门亲事,估计也要黄了;还有以后派人去乡下收租子,怕也要是收不上来了;还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今日输了官司,而在过堂前他可承诺要送几十两银子给杨锦文的,如此的万无一失,还是输了。这样的遭遇只让他差一点要吐出血来,现在他唯一能想到就去老庄家求援了。
“庄老爷,这农会虽说打着增收助产的幌子,但实则是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今日里更是威吓州判,颠倒黑白,欺负地主。如此下去,这千百年来的规矩可是要乱了,若是这规矩一乱,那我辈这些有田的业主可就要处处被他们吃住,时时被他们压迫了。这事情,你可要帮着大家出个头,把本州的地主都喊过来开会,商量个对策。庄老爷,现在农会据说可是有几千户了,里头很多都是庄家的佃户,这又下去等农会势力做大,那就麻烦了。”在简单说了今日那件输得冤枉的官司之后,王福财又对着庄厚涛说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话
“这官司……”庄厚涛开了个头却不好怎么说下去了,这地主输了官司,真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他对此也不好在挖苦王福财,再想到那自己庄里的佃户确实是有不少入了农会,他只好道:“农会现在声势是不小了,这样下去……那就按王老爷说的办,俺这几日就让人去请各家地主过来商议。”
庄家大老爷庄厚涛请地主集会商议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徐贯田耳朵里,甚至连会议的细节也被庄厚泽的儿子庄善昶透了出来,那输了官司的王福财会上控诉农会总总恶行,诸如:‘奇技淫巧、聚众闹事、不顾伦理,不讲伦常、威吓州判、欺负地主,’并认为,‘地主以钱买地,为国纳粮,佃从主管,天经地义。而农会煽动农民,图谋不轨,若不乘早解散,那不但地主会有损失,便是朝廷也有危险,轻则无法纳粮,国库恐慌,重者举旗造反,祸乱天下……’
王福财言毕,一干地主都是击掌赞同,而后劣绅王敬忠则拿出农会最新印发的传单,指着传单上十二条的第一和第四条一一细说,然后道:农会从去年成立就不要我辈地主入会,说我辈不是农人,只知道坐地收租,农事毫不知晓。如今又在四处发传单,说要防止田主升租,凶年还要呈请减租,简直是岂有此理嘛!现在朝廷开国会办新政,虽然提倡各县成立农会,但却不是这种只有农民之农会,现在这农会故意挑拨佃主关系,说是保证农民之利益,可我辈之利益在哪里?如此看来,我辈也要禀明知州老爷,成立一会才是正经,我看叫地主会、田主会都牵扯不到政府,应叫‘农业维持会’才对……
庄善昶人很聪明,开会的地主几十人,他们说的话他都记得很是清楚,一丝不乱,他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把自己记着的那些东西说完,在他出去之后,徐贯田看着杨锐说道,“文同志,咱们该如何应对?”
他这话一说,不管是李光仪,其他会员也都看了过来,杨锐笑道:“我只是特派员,主要是来查看沂州的农会工作做的怎么的,我能有的建议前几天已经说出来了,现在不是我做决定的时候,而是要你做决定的时候。你问我怎么办,我现在又不知道你手下有多少农会会员,更不知道这些会员有多少会听你的话,所以是回答不出来的。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找莒州各乡镇农会的骨干开会商议才是,看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再看看地主们即便是成立什么农业维持会,他们要打垮我们将会怎么动手?商议完了,最后的主意还是要你来定。这不是别人的帮得了的,打战一样,幕僚参谋只出点子,主帅才能定夺方案。这方案不管行还是不行,都是方案,没人能担保方案一定行,但是主帅一定要让大家不慌不乱,认为这方案做起来一定能行,这样军心才不会乱,也只有军心不会乱,那事情才能成。力量不在我这里,力量是农民那里。”
杨锐的一番话只说得诸人若有所思,他们聚头商议之后便各自去各乡镇找人来开会了。只不过农会行动,农业维持会也在行动,在那一日的商议之后,地主们很快就弄出了一个农业维持会简要章程拿到知州那边核准,准了之后次日上午就在莒州城的东街上亮出了一块牌子,和农会的白底黑字不同,农业维持会的牌子是黑底金字,端是气派的很。招牌一挂出来,两挂上千响的爆竹就响了起来,庄家养的那个叫春柳的戏班子更在文庙那边唱起戏来。
外头唱戏,东街农业维持会里新任的副会长王敬忠则对着一百多个大小地主倡议道:“州判杨老爷上一次过堂是被那帮泥腿子威逼的,这才不顾业主利益,判了那个刁民无罪,殊是可恶。现在我们这些人就要去一起去请愿,让他把那个刁民锁起来游街示众,这才能让那些佃户知道种田要爱惜,不敢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不如此,那天下的田亩都要被那帮佃户给毁了,届时出不了税,那就要国将不国了。”
王敬忠一开头就提情愿,此正合大家的心意,再说此事自有庄家牵头,他们这些人只是应个景而已。熙熙攘攘好一会,诸人才商议要请愿不应该去找州判杨锦文,他年纪已老,行事糊涂,应该是去知州黄老爷那边请愿的好。
请愿是一回事,向谁请愿又是另一回事,王福财是想出口恶气,王敬忠则是想在农业维持会里捞一些好处,而会长庄厚涛除了有怕农会做大的意思,更有做官不成刚好以此领袖群地主的想法,至于其他的地主,多是来此凑个热闹的。是以商议完毕,王敬忠挥墨写了一份请愿书,诸人都签了名画了押,而后一起闹哄哄的去知州黄老爷那边请愿了。
清代不同明代,其对乡间士绅向来是压制的很,生怕这些人会犯上作乱,而洪杨之乱,八旗绿营不堪一战,最终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