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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这场大战本应避免,中日之间俱为黄种,本应交好协作以共抵白种才是,如此黄种才有更多生机,如此台湾之民才能得一正常国人之身份,然,杨氏为一己之私、专权之欲、婢膝之故,极力开战。哎!此乃中国之不幸,此乃台湾之不幸……”
在凝神倾听的诸人面前,梁启超忽然掉下泪来,仿佛是无法忍受心中之巨疼。在场的林献堂以及栎社等人顿时大惊,起身正要上前时,与梁启超同赴台湾的汤觉顿起身对着在场诸人道:“勿惊!勿惊!任公只是忧国甚深之故,诸君,任公此来台湾,旅途劳顿,今日还是到此为止吧。我们明日再叙,明日再叙。”
汤觉顿如此说,在座的栎社成员心中虽有不舍,可还是遗憾的起身告辞。对于这些只蜗居一岛的人来说,能亲耳听天子骄子任公对时局之剥析,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特别是中日开战居然还有如此隐情,使得早先为朝廷而欢呼的诸人开始冷静,眼下这场战争看上去是为国为民的,可实际上还是为美国人打的。任公如果不说。谁能想象?谁又敢相信?
诸人出得花厅,台湾日日新报汉文栏主笔傅锡祺走了几步忽然很是无力的坐在地上,如此无礼之状只让诸人大异,素来果敢的林载钊道:“复澄为何如此?”
“国事如此,我已痛不欲生。全身如处冰窖!上个月还在为杨村之捷欢呼,可如今…可如今……我华夏何时才能不看洋人的脸色,朝廷何时才不会成为洋人的傀儡,我台民…我台民……何时才能……”傅锡祺言道此忽然孩子般的淘哭,只让围着他的诸人也掉忍不住掉泪。
几人无语凝噎之后,蔡源顺号的当家蔡惠如劝道:“复澄你是累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我叫少英……”
少英就是林子谨,林献堂之侄,当林献堂决心通过不抵抗运动为台民争取权益后,他就被巧妙安排进了台湾总督府。以表林家恭顺亲近之意,而日本人也深以为喜,想树立一个榜样,逐渐对林子谨委以重任,这一次梁启超赴台至雾峰,他也跟着来了。
蔡惠如刚说林子瑾,却发现他不在身侧,只有叫着不远处的林家下人把傅锡祺抬回院子里,只等把他安顿好,诸人又围坐一圈。极力的想说些有趣的事情以使得情绪不那么低落。
这些人强颜欢笑时,身处一间小屋子的林子瑾正在写着什么,可是他的笔像是没沾墨水一般,笔迹过去。唯见一片空白。匆匆的花了半盏茶功夫,写好亮干的便条被他细细的卷成长条,小心塞到烟卷里,两头又用烟丝封死后,再装入烟盒,最后放回到一条香烟当中。如此摆弄停当。林子瑾找来下人,一通细细叮嘱之后让他把烟送出门去了。虽然已失踪了好一会,但完事的林子瑾并没有马上出屋和栎社的诸位才子叙话,而是掏出香烟抽了起来。
如果说身为大家族的子孙是林子瑾人生的幸运,但作为一个台湾人又是他的不幸,如果历史没有改变,他将在壬子年(1912)放弃日本国籍回归大陆,在与同时回大陆、却要逗留沪上泡妞的连横分手之后,他独自上京入了中国籍,而后在北京城里创办北方汽车行、修建京古公路,但自从遇见那些人那些事情之后,他的人生便被永远改变了。
——丙午年(1906)叔叔决心效仿爱尔兰,他就被送至东京,入日本学校,毕业后因为家世和学历被台湾总督府聘用,成为警察局里面的文书。虽然在台湾人当中,他饱受士绅尊敬,但在日本人眼里,他只是一条狗,常常被戏弄,可即便如此,文弱的他也无从反抗,只想着聘任到期之后不再续任,不想就在他忍耐了两年,还有四个月就要结束这种屈辱日子时,事情却发生了变故。
那一日,他所在的警局逮捕了三名‘暴动嫌疑分子’,虽然只是嫌疑犯,但一经逮捕,他们的命运就已经决定了。犯人照例是先审讯,因为担任通译的那个人生病,林子瑾便临时担任翻译。当时被抓的这些人似乎很镇定,任由日本人威逼利诱都是不屈,可审讯半天却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他们被逮捕的理由,只是因为身上有火药气味,虽然这些人解释说这是祭祖所致,但审讯官却认为那是林深河炸药,在林子瑾建议为求慎重再行调查时,审讯官将他训斥一遍后大声宣判:“审问完毕,宣告死刑!”此时他才发现,日本人是一定要把这三个犯人处以极刑才满意的。
林子瑾经此一次,心中无比灰暗,东京学校里学来的那些日本文明和先进之说被他完全抛弃了,在其后的日子里,更多的‘暴动嫌疑分子’被逮捕,他们也都例行审讯一次,而后便判处死刑,林子瑾每次都担任通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特别是那些人从容赴死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无比的怯弱。
最后一次,警局再次逮捕了‘抗日义勇队’十二名‘暴动嫌疑分子’,这些人的首领是一个不到二十岁,面目俊朗的英俊青年。受审时这个青年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暴动嫌疑分子’都更坚定。
“姓名?”“不必说。”“你的身份?”“抗日义勇队支队长。”“你的上司呢?”“……”“你的级别?”“中尉。”“学历?”“师范初级学校毕业。”“你们有多少人?”“……”你们都在哪里活动?”“不必审问,要杀就杀!”他就这样说着,一笑,把后面的问题堵死了,日本人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知趣的结束了审讯。
那天下午,林子瑾被命令随士兵一起押着这段时间逮捕的‘暴动分子’前往刑场,当到达之后,这些囚犯排成了一列,在一个已经挖好的壕沟边,他们被命令跪在壕沟的边沿。
行刑的时间到了。‘嘿伊!’一声,刽子手的喊声震动所有人的耳膜,日本刀挥动的闪光亮的人眼眼睛发花,低沉的‘咕嘀’一声,一颗头颅脱离身体滚了下去,而那失去头颅的身体,崩溃似的往前倒向了壕沟,颈脖处切口,紫黑的血,咕噜咕噜的喷发出来,把四周的黄泥全染做紫色的血斑。
随着行刑的开始,林子瑾开始感到一种身上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寒,几乎半失神的他勉强忍着,但越到后来,寒冷使他全身发抖到牙齿都格格打颤。
最后轮到那个义勇队长的处刑。林子瑾突然听到那个人叫他,那声音传来,他不得不一边颤抖着一边走过去翻译。
“不要用刀砍,用枪决好吗?”“那浪费子弹。”既然那没有办法,墓穴另外好吗?“只挖了一个,所以不行。”“是吗?”“还有什么遗言吗?”“没有。请给我一支烟吧!”“好。”林子瑾点着一根烟,让那个队长的嘴含着。他美美的吸着,白烟从嘴里吐出来,似乎这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吸完烟,他断然道:“不必眼罩,我是军人!”然后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惜看不到台湾光复的那一天……”他的口中念着这句话将完未完时,‘嘿伊!’一声,刀光下他的头颅忽然脱离身体,骨碌碌的滚进了壕沟,接着身体也‘卟’的一声倒下。那一瞬间,林子瑾觉得眼前发黑,脸上感到飒的一阵冷风,就那样昏了过去。
‘好软弱的家伙!’他好像听见背后有人这样骂他,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
从那一日起,林子瑾便发高烧卧床不起,头上一直烧到四十度,意识不清,常常说着莫名其妙的呓语,最后他被送回了家……
烟很快就燃到头了,感觉到烟火的炙热,林子瑾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过他并没有马上扔掉烟头,而是等着烟火炙烧手指内侧好一会儿,才慢慢把烟掐灭,最后开门离了屋子。
花厅里刚才为国家台民心疼不已的梁启超正在欢笑,他似乎正在与林献堂作诗,看着诸人的欢笑声,林子谨理了理心情,尽量使得自己适才灰暗的脸活泼起来。他刚入花厅的时候,叔叔林献堂便看见他了,停语介绍道:“这是家侄少英。”说完又是沉声:“少英,还不快些见过任公和荷庵先生。”
己卷第七十六章雨季
在台湾总督府大楼(今台湾总统府)没有竣工之前,台湾总督的办公之处临时设在以前的台湾布政使衙门之内,这是台北城内硕果仅存的有中国官方性质的建筑了。日本据台之后,十几年的时间,以各种名义,将一切带有清朝官方印记的建筑磨灭。最开始的时候,是将中国传统座北朝南的建筑,强令改为座南朝北、朝东,以‘北望日本’、‘迎接旭日’,除此,在统治渐稳之后,辛丑年则以扩建城市铺设铁路为名,开始拆除城墙和城内的满清官舍,以及最为重要的中华标记——文庙、武庙、城隍庙、天后宫,同时街道的名字也全部改成日式的‘町、目’,而后,台湾总督府大楼就在文武庙所在的文武町拔地而起。
林子瑾坐在总督府的文书科内,看着已经修了两年、一天高过一天的台湾总督府深深的吐了口气,据闻这栋大楼花了几百万日元,且要再修上四五年才能竣工。有着四五年的时间,朝廷应该能打过来了吧。
他这边胡思乱想间,矮瘦的课长小野走到这间三等文书办公室门口,敲了敲开着的房门,而后道:“林桑,你过来一下!”
“哈伊!”林子瑾条件反射式的鞠躬,而后踏着日本人那种小碎步,顺着中式衙门里的回廊,来到了课长的办公室。
“林桑,梁启超先生在台中是否过得好?”小野是一个精干的日本人,眼睛很小,但目光确深邃锐利,据闻他以前也是士官学校的学生,而后不知道什么原因退学了。
“嗨!”林子瑾还没回答就先日式的答应点头,而后再道:“梁先生在台中主要是和诸多文人作诗,他说自己为调解中日纠纷耗尽了精力,需要长时间休息一段时间,所以日日新报社长的邀请他委婉推却了。”
“哦…”小野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小眼睛精光闪现几下。接着又收敛了。接来来他说到下一件事情,“林桑,你的病怎么样了?现在总督府马上就要征讨太鲁阁藩人,需要一些文书随军前往。我希望你能前去。”
身子猛然的一震,林子瑾难掩兴奋的鞠躬道:“嗨!谢谢小野君关照,我的病已经好了。愿意随军前往征讨生番!”
一向有软弱之称的林子瑾像变了个人似的欣然同意随军前往前线,这让小野课长很是不解,但想来应该是上一次的锻炼有了效果。他也欣然道:“林桑没事就好,有很多人说你是一个软弱的家伙啊,我想如果你不能坚强起来,怎么能为天皇陛下效忠?日本人之所以能打败清国和露国,就是因为每一个国民都像武士一样坚强,他们愿意为天皇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这是清国奴们所做不到的,也是欧美白种人难以做到的。林桑你这一次一定要把勇敢和坚强拿出来,让那些指责你的人闭嘴。”
“嗨!”林子瑾脸上已经涨红,除了他自己。旁人弄不清这是羞愧还是愤怒,但他大声的‘嗨’和深深的鞠躬,却让课长很是满意,再又交代期许几句之后,小野让他回去了。
林子瑾回去之后就开始坐立不安了,总督府举兵征讨太鲁阁部族之事年前就在计划,人员、物资也在征集,但到底何时征讨、如果征讨,却只有总督以及各个高等军官和警官知道,现在他将要随军征讨。那他的行程就是日军的整个征讨计划。可是,身在军中,如何把消息传出去呢?
林子瑾在初时的幸福之后,开始深深苦恼这个问题。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