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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放再说。”袁崇生回答得很干脆。
“还放啊?”赵五六表示了一点异议。
“急啥?有吃有住,工资按月发着,还不缺他活儿干。放一放再说。”
“那……那也行……”赵五六不再坚持了,一边说,一边又继续往外走去。走到门厅里了,他回转过身,伸出手去跟袁崇生握手告别,想不到袁崇生却跟他来了这么一句:“你真走啊?”这真让赵五六有点哭笑不得:“嗨,我不走行吗?我不走,嫂子得举着擀面杖来赶我了。”“嗨嗨嗨,你这个赵五六红嘴白牙,瞎说什么呢?谁举着擀面杖赶你了?你找找。我们家早就不使擀面杖了……”袁夫人跟在后头大声笑道。袁崇生冲着夫人挥了挥手,让她赶紧回避。等夫人回了她房间以后,他略略沉吟了一下说道:“今天我本来就想把你找家来说事的。你不觉得劳东林身上还很有些谜没有解开?”“还解个啥嘛?专案都撤了,就这样吧。”赵五六赶紧大声嚷嚷了一句,算是表示自己对白天党组会做的那个决定的不满。“是吗?”袁崇生默默地一笑,低下头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了一句让赵五六大为意外的话,“谁说过专案撤了,这些谜就不用去解了?谁说过,我们一个老刑警让人撞死了,就可以不明不白、将就过去了?”“可……”赵五六张了张嘴,却没说下去。跟袁崇生一起工作几十年,他太了解这个人了。这人表面看上去特别憨厚,实诚。从心地来说,也确实比较憨厚实诚;但心地的憨厚实诚并不说明他没心眼儿,更不说明他“缺心眼儿”。相反,他是个极善于拐着弯去解决问题的人。说得好听一点,这人“极内秀”,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相当的“机巧”和“善变”。当年的老厅长(李敏分的父亲)就这样说过他:“你呀你这个袁崇生,要是能把握住自己了,就是一个了不得的人才,一旦要把握不住自己,那呀……”老人家没“那呀”下去,只是曲起一根中指,在袁崇生前额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据袁崇生说,他这一辈子都记得“老厅长”这一下“磕”——真疼。
这时袁崇生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他又要出啥“奇招”了?赵五六心中不觉一惊,又不觉一喜,便忙站定了,认真听他说下去。
“现在的确有人不喜欢我们留着这个专案组。我们不能硬扛。不喜欢,那咱们就撤。在事情没有非常明朗之前,没那个必要跟人家拧着干。但专案组撤了,公安厅没撤。你刑侦总队也没撤。没人说还得把咱这个公安厅也撤了,把刑侦总队也撤了吧?我谅他也没那个胆。既然公安厅还在,刑侦总队也在,咱们能让咱们一个老刑警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撞死了?别说是一个老刑警,就是个普通平头百姓,也该让他死个明白,拿出个明确的说法吧?劳东林留下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英文字母。他临死前明确表态这起所谓的交通事故是个‘谋杀’。还有现场目击者提供的证言说,事发一刹那,肇事车的驾驶室里确实还坐着另一个神秘的人。所有这些疑点,怎么能让它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袁崇生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的意思是,专案组虽然撤了,但案子,还得往下办?”赵五六赶紧问。他需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你说呢?”“狡猾”的袁崇生回避了正面答复。
“专案组解散了,让谁来接着办这案?人家不是不让我们省厅的同志再过问这档子事了吗?”
“在岗在职的人不去过问,我们不是还有没在职没在岗的吗?”
“你是说……还得动用像邵长水那样的同志?”
“具体动用谁,是不是可以不让我这个当厅长的来操这份心了?我都把具体事替你们干了,你们干啥呢?”
“行。行。接下来的事,我去安排……”赵五六忙说道,接着又问了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或者说是更重要的问题,“除了搞清楚这起‘交通事故’的真相,别的……比如,劳爷在陶里根到底秘密调查了哪些问题,查清了哪些,还有哪些没查清,是不是全都要整整明白?”
“不。那些事,咱们不管!”袁崇生立即打断赵五六的话,给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复,“那幕后的事,咱们管不了。咱们不趟那雷区。咱们就查劳爷到底是咋死的。别的,别碰它。你替我守住这条红线。听明白了没有?”
“……”赵五六木木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当天晚上,赵五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给邵长水打了个电话,让他立马到总队来见他。在回总队的路上,他接到过焦副厅长的一个电话。这段时间以来,在到底要不要继续侦办劳东林非正常死亡案这个问题上,他和这位主管刑侦工作的副厅长闹过几回矛盾了。在党组会上,这位焦副厅长是主撤派中的“干将”。他发过几回话,要赵五六尽快以“交通肇事造成人身死亡”来定性,写出结案报告,并立即撤消专案组,以平息社会上关于劳东林是被谋杀的种种风闻和谣传,而且很明确地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你要管好我们内部的人,尤其是那个新来的邵长水。他要管不住自己的嘴,继续胡说八道,厅里就要处分他了。最近社会上有一股歪风,刮得还挺邪乎,矛头直指一些新提起来的省政府领导,让省里很不高兴。这种人和事出现在我们公安队伍内部,是绝对不允许的。”赵五六一直不相信邵长水会“胡说八道”。因为,在这次调动前,他曾派人去认真细致地考察过邵长水。这同志也许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但他的最大的优点恰恰就是不会在人前人后“胡说八道”。但赵五六又不能当面去辩驳领导。虽然这位领导干公安工作的年头还没他长,资历也没他老(焦副厅长曾是劳东林的助手。后来经劳东林推荐给赵五六,当过赵五六的助理,副总队长。再后来放到下边一个地级市当局长,也是刚提到副厅长的位置上),但毕竟是领导,况且自己手里也没掌握什么过硬的证据去当面辩驳;再说,厅长最后也主张“撤消”,他当然就更没什么话可说了。
现在才闹明白,厅长玩的是“撤而不消”的“伎俩”啊。这事情,谁能想到还有这一手呢……真不愧是当厅长的……
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却等到了邵长水的一个电话,说他今晚来不了了。
“怎么了?闹情绪了?不至于吧,邵长水?”赵五六问道。
“哪是什么闹情绪。家里给那蟊贼翻得不成个样子了。我得帮慧芬拾掇一下。靠她自己一个人,拾掇到明天天亮也不行。”邵长水嘟哝道。
“你啥时候又成了模范丈夫了?别给我找借口。快过来。”
“真不是借口……您那儿的事重要吗?”
“不重要,我连夜找你?咋问出这样的话来了呢?你头一天才穿警服?”
“那行吧……我这就去……”
“行了行了。你要真的没闹情绪,就留在家里做你的‘模范丈夫’吧。咱们的事,明早再说。”
“不不不,我马上就去。”
“得了,你!”
“您等着,我马上就到。”
半个小时后,邵长水匆匆赶到。灰头土脸的,确实是一副正在做“模范丈夫”的样子。赵五六先问了问他家里收拾的情况,然后对他说,总队准备让他先到云林县那个金剑疗养康复基地待一段时间……
“让我去疗养?好啊!”邵长水不等赵五六说完,便瞪大了眼睛赶紧问。
“咬着舌头当卤猪肝嚼哩,有那好事?”赵五六笑道。
这个云林县的金剑疗养康复基地,是省厅筹资兴建的,专门收治因公致伤致残的公安干警,进行康复性治疗和休养,归省厅办公室管辖。
“疗养院里出大案了?”
“啥大案。人家那儿过得好好儿的。”
“好好儿的,我去干啥?”
“溜达溜达呗。”
“总队长,您就别逗我玩了。人家心里烦着哩。”邵长水苦笑着说道。
“瞧,还是有情绪吧?”
“我又不是木头疙瘩,到现在为止,还是个‘临时工’,能没一点情绪吗?”
“那先解决你的情绪问题。说吧。”
“……”邵长水闷头坐着,不做任何反应。
“嗨,有情绪就开闹啊。”
“算了算了,赶紧说事儿吧……”
“不闹?”
“我闹又咋样,不闹又能咋样?反正就是这么个‘临时工’,挂着呗。”
“又来了。”
“总队长,其实我这事儿也挺简单,要是领导上真觉得把我搁在厅里实在是有点小材大用耽误事儿,干脆放我回警校还去教课算了,或者放我回林区当个派出所所长啥的,也蛮好……”
“你有完没完?谁说你小材大用了?谁说要把你挂起来了?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连一点委屈都经受不住?还干事不干事了?”赵五六一通吼,邵长水不作声了。
“知道让你去云林干吗?找个清静地儿,躲得远远的,把劳爷的那密码给我破了。”
“曲线救国……行……”邵长水自嘲般地苦笑了笑说道,“就这事?”
“这事还不够你干的?”
“我听说,厅里更着急的是抓住真正撞死劳爷的那家伙。就是那个事发后,突然从驾驶室里失踪了的家伙。”
“你还想把所有的活儿都揽到自己手里?”
“我一个‘臭临时工’,哪敢这么狂妄?”
“又来了。又来了。你真够烦人的。老老实实先把那密码给我破了!”
“……”邵长水立马收敛了一些,然后问,“这回破解这密码,有限期吗?”
“十天,咋样?”
“十天……试试吧……”
“咋的了,好像挺没信心似的?这可是闹清整个这档子事的关键一招。”
“我明白……”
“真破译了,不管读到什么,一定要严格保密。”
“那当然。”
“闹不好就会出第二起‘劳东林事件’。”
“我想也是。”
然后,赵五六又问:“关于那张拓片,慧芬到底还跟别的什么人说过没有?”
“没有。”邵长水答道。
“你别急着替她回答,回去让慧芬好好儿地再想想。”赵五六叮嘱道。
“这事我追问过慧芬好几回了。她非常肯定地告诉我,除了您和李主任,她再没有跟谁说过这档子事。她说她可以给组织上写书面材料来确认这事。”邵长水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五六没再逼问下去。但是邵长水越是回答得坚决干脆,他的心却越是沉重,不安。如果邵长水的妻子除此以外真的再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拓片”的下落,这事情就真有点复杂了。这件事牵扯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焦副厅长。前面已经说过,为了劳东林这个案子,他跟焦副厅长在党组会上曾多次发生过“碰撞”。领导之间,对某些问题、某些案子产生不同看法,发生某些“碰撞”,应该说是挺正常的事情。焦副厅长曾当过他的助手,多年相处,知己知彼;更何况两人现在级别相当(刑侦总队队长也是副厅级的,要比厅内其他同等级部门的一把手高出半级)。平时两人在处理相互关系时都比较谨慎,工作中有一点争论,争过了,都会把争执扔脑后,从没有记仇记恨这一说。为此,关系相处得一直比较融洽。但这一回,赵五六却总觉得有点不那么对头,总觉得焦心里让什么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