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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此时人人都已知道单县令和仇秋是一丘之貉,但是仇秋被打晕了,还没有指证招认,再者单县令是本县最大的官儿,也没人能拘捕他,他是在众人仇视冷漠的目光下孤零零一个人走回县衙的。他前脚刚进县衙,热心百姓和林羽七的人就看住了县衙所有出入门户,巡检捕快也奉楚县丞之命,“加强了县衙的巡逻”。
单县令很有自知之明,他没等楚县丞和县学的两位老夫子向济南布政使司参劾他,也没等蒲台县的士绅们向济南府上万民书控诉他的罪行,回到县衙草草交待了一下后事,就解下衣带上吊自尽了。
单员外死了,仇秋依然活着。
他被百姓们暴打了一顿,又被生员学子们暴打了一顿,丢进监狱时已经奄奄一息,听说了他那些令人不耻的罪行之后,仇大老爷又被同监的犯人们狠狠地暴打了一顿,但他依然顽强地活着,希望在省城做官的哥哥能救他一命。
仇员外成了仇坚强,虽然生的希望是那么渺茫……
第045章 马到阳谷
仇员外被阖府拘押,仇府大门及府内各处都贴了封条,着巡检看管,因案情重大,而单县令又上吊自尽,得等新任知县上任或者省府派专员进行审理。现在蒲台县是楚县丞暂时主理政务。
唐姚举的娘子黄吟荷被安然救出,暂时回了唐家,但是正式审理此案时还须她出堂作证的,其他那些被掳的姑娘也都问清了籍贯身份,一一登记,暂时安置在养济院,案情未审理完毕前,不得走散。这些姑娘清白已失,如今虽重获自由,若以残败之身回乡,乡里间的闲言碎语自不待言。
有鉴于此,楚县丞已向她们承喏,案情审理完毕后,若有不愿归乡的,可容其自择婚嫁,不愿婚嫁的,可以就此安置在养济院以此为家。大明的养济院是从洪武七年开始开设的,鳏寡孤独贫病无依者,乃至工匠、军人及其它老弱残者,都是收养对象,院中还有医官负责诊病。但是其中也有有意出家为尼的,这就涉及僧道管理官员了,还须案子了结之后再与勾通。
这件案子已成了山东府近年来最大的丑闻,却成就了夏浔、纪纲和高贤宁的名声,三个生员智救民女的事情已经通过蒲台县学诸位夫子、秀才们之口,通过蒲台的普通百姓们之口迅速传播开来,冒了最大风险的彭梓祺在这个故事中却只是以一名义士代之,连名字也没有传扬开来。
这固然是彭梓祺不愿扬名,也是因为除了开始以她为饵钓出仇员外之外,那些文人士子和普通百姓亲眼所见那场轰轰烈烈的大事件中完全没有她的表现余地。
此间事了,夏浔就想上路,可他其实也算人证之一,好在他是生员,又向楚县丞私下说明是为齐王办事,耽搁不得,于是用了半天的功夫,详细做了笔录,签字画押之后,这才告辞离开。
楚县丞和蒲台士绅、县学学子将四位义士送出县城五里,奉过了饯行酒,又依依叙话一番,这才回城。而唐姚举和林羽七则陪同四人,一直送到渡口。
一到渡口,夏浔等人便站住脚步,向唐姚举和林羽七婉谢:“唐兄,林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请就此止步吧,青州距此也不是甚远,我们总有相见之期的。”
“如此,林某就不远了,各位义士一路顺风。”林羽七拱了拱手,唐姚举则大礼参拜,跪倒在地,说道:“大恩不言谢,诸位恩公走好,今日之事,唐某铭记在心了。”
唐姚举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此前他已携老母、爱妻向夏浔四人再三致谢了。依着他江湖人的性子,真恨不得与夏浔等人结成义姓兄弟,从此生死与共,祸福与同,只是得知诸人身份后自惭鄙薄,不敢跟人家秀才老爷攀关情。
林羽七虽然没有及时派人助战,可关键时刻,正是林羽七出手,才捉住了仇员外的痛脚,救回了他的娘子,不管林员外是不是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这份恩情却是摆在那儿的。另外,楚县丞是执法者,虽然这一次他们站在了同一阵线,却不可避免的。
把自己的势力暴露在了官府面前,对一个刚刚迁至此地,有能力纠众强攻士绅府第的人物,楚县丞不可能不予注意,他若仍是单枪匹马,以后的日子恐怕将很难过,所以他顺水推舟的,还是向林羽七表明了带着自己的人并入林家香堂的意愿,只是心中那丝嫌隙,还是悄然滋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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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四人与唐姚举又叙谈良久,摆渡的大船过来,四人方向唐、林二人告辞,牵马上了渡船。
一过河,上了岸,夏浔便道:“兄弟要往阳谷县去办事,不知高兄和纪兄要往哪里去?”
纪纲笑道:“我和高兄正要往济南府一游,看一看那‘蛇不见,蛙不鸣;久雨不涨,久旱不涸’的大明湖。我们在济南府有一位好友叫刘玉玦,刘贤弟是济南府缙绅世家子弟,与我二人一向交好,许久不见,此去拜访会在他家多住些时日,正好投书济南府学,拉拉关系,借读学问,以备明年乡试。
可惜杨兄另有要事,不然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结伴同行,往济南求学、游玩。我二人与杨兄一见如故,实在是不忍分手啊,我们打算在济南待到明年乡试结束的,如果杨兄近期有机会往济南去,咱们还可以再见的,来日杨兄与彭兄弟有机会去临邑时,一定要到我家去坐坐,容我和贤宁兄做个东道。”
夏浔微笑起来,自然也要邀二人到青州做客,双方言语一番,便拱手作别,扳鞍上马,各奔前程。
“彭公子,怎么了?咱们顺利把人救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怎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夏浔和彭梓祺策马西行,走了一段路,见彭梓祺话语不多,精神不振,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夏浔忍不住问道。
彭梓祺轻轻摇头:“我很没有。”
夏浔讶然道:“这话怎么说?若非是你,我们如何能将那单狗官、仇恶霸绳之以法?这一次蒲台之行,彭公子功德无量,怎么能说没用?”
彭梓祺没精打彩地道:“就是没用,我做的这些事,若依着纪纲的主意,随便找个女孩儿家来,一样办得好。攻打仇府那样高墙深院的所在,若没有你借来卫所官兵,绝对做到。若不是你事先策划,鼓动县学诸生围住仇府四周,被他悄然转移的人证很难落网。还有常教谕和王训导两位夫子,若非他们和本县百姓纷纷赶来,那单狗官说不定会孤注一掷,拼个两败俱伤,到后来再也说不清楚,大家都要吃几天牢饭。
我反复思量,似乎就连官府的反应,乃至百姓们的举动你都是早已想到了的,而且正是层层借势,这才逼得单狗官无技可施,比较起来,我就差得太远了,空负一身蛮力,自负一身武功,其实如果依着我的主意,只会惹事、坏事……”
她蹭了一下鼻子,讪讪地道:“亏我自打第一眼看见你,就黑眼白眼的看不起你,到现在我才知道,就算你是个花花公子,也比我强得多,我……真是没用……”
夏浔听了哭笑不得:“怎么?她觉得让我这个花花公子比了下去,所以怏怏不快?这话从哪儿说的,怎么我每次听他夸我,最后都像在贬我似的。”
他一踢马腹,追上彭梓祺,认真地道:“彭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我敢说,这些苦命的姑娘一定救不回来。尤其难得的是,这一场事端,有人为了名、有人为了利、有人为了权,唯独你,彭公子,唯独你才是不折不扣、一心一意地为了救人,说起来,在你面前,我们都该感到惭愧才是。”
彭梓祺好奇地扭过头来问道:“唔,怎么说?”
夏浔道:“高贤宁、纪纲,声名大躁,被称为义士,我不否认他们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他们的动机其实并不存正,出发点未必就是为了救人。纪纲生起救人之心,是因为和高贤宁起了意气之争,他想证明自己的高明;救人之后,观其在蒲台士绅、生员们面前的言行,不无好名之心,他总在有意无意地炫辉自己,此人好名之心甚重。
比起他来,他那位好友高贤宁倒是少了许多机心,却也不过是个读死书的愚腐之人罢了,在酒店时,你看他可有对那被掳的唐家嫂子有什么关切恻隐之心,他之所以肯配合我们,冒着失去生员功名的危险,只是为了证明他心中所坚持的道义和理想,只是为了证明受诗礼教化者必为正人君子、享朝廷俸禄者必一心为公。你没看事成之后,他也寡言少语?其实他沮丧的很。
还有那楚县丞,你看他刚刚带人赶到时,是何等的凶横霸道,可是后来事情急转之下,他却突然抗命,拒不服从单生龙的命令,何也?他与仇秋,肯定是没有牵连的,可是对仇秋这个假善人的所作所为,他未必就不知道,以前只是明哲保身而已。正因如此,我们还没有拿出证据,他就已经知道证据一定在那儿,等到风向大变,单县令已不可能一手遮天的时候,他才当机立断,立即反弋。
你看,这一来,他不但摘清了自己,不致于受到此案牵连,还立了一桩大功,就算不能马上由县丞提拔为县令,考评簿上多了这么一条功绩,捱到年头,也是必然要升官的,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投机者。唐姚举是为了救出自己妻子,林羽七此人眼神飘忽、言不由衷,恐怕也是别有所图。
说到底,真正事不关己,却不计利害、不计一己安危的大义之士,只有你和县学的那些生员们罢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彭公子颇具古豪侠风范,比起你来,该惭愧的是我们才对。”
被夏浔这么一夸,彭梓祺的嫩脸羞红起来,好象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她忸怩了一下,低声问道:“那你呢?”
“我?”
夏浔苦笑了一下:“我么,我就是一打酱油的……”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是受你感召,这才甘冒风险,策划救人呐。”
彭梓祺掠了掠鬓边发丝,低低嗔道:“油嘴滑舌,甜言蜜言,就会哄人。”
她全未注意,自己这个举动已是女人味儿十足,只要不是瞎子,人人见了都晓得她是女人了。
夏浔看到她这突然露出的女儿家风情,也不由得一呆,彭梓祺睨他一眼,浑未察觉地道:“你看什么?”
夏浔连忙移开目光,说道:“没甚么,对了,一直还未问过你家的情形,只听说彭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说说你的情形好么?”
彭梓祺挽着马缰,柔柔地道:“也没甚么啊,其实就是人口多了些,光是堂兄弟,我就有二十多个,兄弟姊妹大排行的话,我应该排在……,嗯,算到我们这一房,我娘亲生的却只有两个。”
“哦?你是哥哥,还是……”
“我是……”彭梓祺忽然省起现在的身份,忙道:“我当然是哥哥,我还有个孪生妹妹。”
“哦?你……和妹妹是龙凤胎?你妹妹长什么样子,性情脾气如何?”
彭梓祺立刻警觉地看向他:“干嘛?”
“路上无聊,随便问问么。”
“哦,她呀,她……”彭梓祺眼神闪烁了几下,慢慢说道:“龙凤胎不一定长得很像的,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