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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奇脸色一变,说道:“国公,只是因故误了迎驾而已,有这么严重么?”
夏浔目光沉沉地盯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朱棣正侧头与坐在近前的渤泥国王谈话,夏浔低低地道:“我只希望……不要比这更严重!”
夏浔转身离去,杨士奇盯着他的背影,神色瞬息几变,略一犹豫,他也急急闪身离去!
宴会结束以后,百官退出皇宫,朱棣将渤泥国王和其余诸国使节一直送到丹陛之下,态度非常亲切。
日本国使节和帖木儿国使节目前是最着急的,他们的国家正打得如火如荼,他们恨不得立刻就拉住永乐皇帝好好谈谈这件事,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的支持,他们才好回去交差。如果这位大明皇帝能够在军事上予以配合一下,那更是意外之喜。
可他们也知道永乐皇帝今天刚刚回京,又刚刚设宴款待了外使和群臣,此时不宜再议军国大事,只好忍耐着,好象一对久不受君王临幸的怨妇似的,只把一双幽怨的眼睛望着朱棣。
他们入贡的原因朱棣已经知道,瞧见他们这副模样,不禁莞尔,吩咐中官告诉他们,会择时专门接见他们,两国使节这才大喜,欣欣然辞驾出宫。朱棣这一路舟车劳顿,回京后又马不停蹄地接受群臣朝拜、宴请各国使臣,着实有些累了,便摆驾后宫歇息。
刚刚走到乾清宫,朱棣就看见太子跪在路旁,脸色登时又沉下来。朱高炽听到脚步声来,微微抬头看见一角龙袍的袍袂,马上重重叩下头去,高声道:“儿臣误了迎驾时辰,有失臣礼,大罪,恭请父皇惩处!”
朱棣冷冷一笑,道:“你也知道失礼?俺自北京回来,满朝文武、中外使节,一个不缺,你是俺的儿子,又是监国,居然迟迟不到,最后狼狈于路旁迎驾。高炽!你还没有当上皇帝,这皇帝的架子,却比为父还大了!”
这句话太过诛心,惊得朱高炽汗下如雨,连连叩头,只道:“儿臣有罪,儿臣知罪,愿受父皇惩罚,以立国法、正纲常!”
夏浔急急授与杨士奇的两句话,正合朱高炽心意,他方才在筵会上只是强做平静,一直在思忖着该如何向皇帝解说。朱高炽深知自己父亲的性情为人,思来想去,总觉得与其辩解,不如请罪,就只是很单纯地请罪。
尽管该让皇帝知道他延误迎驾的理由,也不能由他自己说出来,得了夏浔的提示,朱高炽更是拿定了主意,因此只是叩头请罪,丝毫不言其它。
朱棣冷声道:“身为储君,一言一行当为百官表率。立国法、正纲常?不错,原来你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以为像朕请罪,便能饶了你!高炽,儿子有错,为父能饶你。臣子有错,君王却得赏罚分明!你我不只是父子,更是君臣!”
朱高炽听他弦外之间,愈加惶恐,别不敢言,只是一味叩头:“儿臣愿受父皇责罚!”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纵然是父子之间也是一般无二,若是老子瞧你不顺眼,你好端端坐在那儿吃饭,老子看着看着莫名地就恼了,放下筷子就要骂你,一脸的厌恶,你能奈何?他那瞧着喜欢的儿子,今儿偷了他藏在褥底的钱去买零食,明儿踢球一脚把邻居家的玻璃窗震个粉碎,这老子照样把他当眼珠子稀罕。
朱小胖吃亏就吃在从小不讨父亲喜欢上,这么一件可大可小的事儿,才弄得他这般狼狈。若这迎驾迟缓的事儿是朱高煦、朱高燧做出来的,恐怕朱棣连骂都懒得骂上一句。小胖心里委屈,却是只管叩头请罪,不敢有一语辩解。
他老子正在气头上呢,若他辩称冤枉,任何理由朱棣都只当狡辩。
你马失前蹄?你车子坏了?你早干嘛去了?为何连自己的座骑和车驾都不注意修缮?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车子坏了?你就不能骑了马先往江边接驾吗,非得坐着车子四平八稳?你错估了朕赶回的时间?敢情你本来就打算掐着点儿来迎驾的,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父亲么?
朱小胖老实认错,可是看朱棣的样子还不想饶他,朱棣怒容不消,还待责斥,远处一个少年忽然“噔噔噔”地跑来,二话不说,便往朱高炽旁边“卟嗵”一跪。朱棣一瞧,正是他的宝贝孙子朱瞻基,不禁奇道:“瞻基,你这是做什么?”
朱瞻基道:“皇爷爷责罚父亲,孙儿来与父亲一起受罚。”
朱棣惊道:“你这孩子,你父有失臣仪,与你何干?不要瞎掺和,快起来。”
朱瞻基大声道:“古贤人说:孝子事亲,不可使其亲有冷淡心、烦恼心,惊怖心,愁闷心,难言心,愧恨心。父亲受了皇爷爷的责罚,惊怖愁闷、悔恨莫名,孙儿感同身受,既不能代父受过,那就只有与父亲一同受过了,孙儿这是在尽孝心!”
朱棣听得龙颜大悦,脸上露出了笑模样,温声说道:“孙儿啊,你父亲犯了错,并不是你犯了错,皇爷爷是在行国法,不是施家法。乖孙,快些起来,你那小胳膊嫩腿儿的,一会儿还不硌青了,快起来快起来。”
朱瞻基哪肯答应,只抬起头道:“皇爷爷,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在孙儿眼中,父亲就是父亲,可分不得你错我错,父亲若真的有错,那就是孙儿的错,请皇爷爷惩罚孙儿,饶过孙儿的父亲,成全孙儿的一片孝心!”
朱棣有些惊讶,看看他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朱瞻基大声道:“这是师傅教,圣人训!孙儿早就记在心头了!”
朱棣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道:“好孙儿,好孙儿,你起来吧,爷爷不罚你父亲就是了,快起来!”
“谢皇爷爷!”
朱瞻基大喜谢恩,急忙叩头,太子朱高炽忙也叩头道:“儿臣谢过父皇!”
朱棣向他一转脸,马上又晴转多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呀,有你儿子一分乖巧,老子就不知要省多少心!回太子宫静思己过去吧!瞻基,咱们走,陪爷爷洗个澡去!”
“哦!”朱瞻基答应一声,爬起来牵住朱棣的手,扭头向父亲挤了挤眼睛。
朱高炽好不郁闷:“我一老本实,循规蹈矩,怎么就让你操心了?你看着好,怎么都好。你看着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呢?”
第930章 喜怒不形于色
朱瞻基拉着朱棣的大手,一路走,一路道:“这事真的不怪爹爹呢,爹爹可是很早就起来赶到宫里布置迎驾的事儿,皇爷爷您看,宫中大排筵宴,这么多的文武大臣,还有这么多的外国使节,可有一点乱象?爹爹确定了宫中事宜,赶去迎接皇爷爷的时辰也挺早的,可是路上偏偏出了意外,也是巧,咱们赶路急了些,皇爷爷到的时间就提前了……”
同样一件事,换一个人去说,效果就大不一样,朱棣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父亲说项,却也不恼,又问了许多,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道:“你这小鬼头,你是跟皇爷爷一块回来的,这些事儿爷爷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瞻基道:“皇爷爷赐宴与百官,孙儿就回太子宫探望娘亲去了,是娘亲告诉我的。”
朱棣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子,这次就算了。爷爷疼你,你也不可以恃宠而骄,今天不是父亲教训儿子,而是君父教训臣子,以后你切不可再来干预了!”
朱瞻基嘟起嘴道:“皇爷爷曾教诲孙儿说,人主有二患:任贤,则臣将乘于贤以劫其君;妄举,则事沮不胜。所以为君者当喜怒不形于色,如国之利器,不轻易示之于人,可今天皇爷爷为什么吹胡子瞪眼睛的,好不吓人!”
朱棣沉默片刻,轻轻一笑,说道:“孙儿,爷爷教你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叫你禁绝了性情,无喜无怒,而是你喜不叫臣子知道你喜,你怒不叫臣子知道你怒,懂了么?佛家讲无念、无相、无住,你看那现在佛释迦牟尼宝相庄严,你自然不知他是喜是怒,可未来佛弥勒佛祖笑口常开,你便知道他是喜是怒了么?”
朱瞻基眨了眨眼。他到底年幼,虽然聪颖,朱棣这句饱含深意的话,却是听不懂了……
夏浔从朝里回来时已是晚间,回了府却不睡,洗了个澡后就进了书房,拿着一卷闲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突然。窗棂叩响,夏浔精神一振,急忙道:“进来!”
徐姜闪身进来。抱拳道:“国公!”
夏浔忙问:“情形怎样?”
徐姜把今日宫里的事情匆匆一说,夏浔长长地吁了口气,庆幸道:“太子之位,似乎可以保住了。只要皇上不生废储之心。再有什么都不重,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徐姜道:“国公,只是迎驾稍迟而已,皇上既命太子回宫思过,这事还没了么?”
夏浔轻轻摇了摇头,他踱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沉声说道:“雷霆已酝酿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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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西琳羊水破了。眼见生产征兆已如此明显,府里上上下下一通忙碌,夏浔帮不上忙,只在堂屋转来转去的听消息,可是从早晨一直撑到中午,西琳也不生产,夏浔正团团乱转,无计可施的时候。府里来了一位中官,传皇上口谕。叫他午朝后入宫见驾。
夏浔入宫的次数多了,以前就像回家一般自然。很难有心生忐忑的时候,这回听了却有一种祸福难料的感觉。到了下午,估摸着皇上午睡的时间差不多了,夏浔眼见西琳还是不生,只好嘱咐家里人好生照料,自己入宫见驾。
谨身殿里,只有朱棣一人批阅奏章,见他来了,便搁下朱笔,叫人赐座,所有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看不出丝毫异样,夏浔心中反而更加惴惴。
等到内侍上了茶,朱棣便道:“朕打算分别召见帖木儿国和日本国使节,这两个地方的事,你都有参与,了解的详细一些,如何对待他们,相必你已有了腹案。”
夏浔刚端起茶来,忙又放下,正容道:“是!关于两国使节赴京入贡的目的,皇上已经知道了,想来也有了应对的策略。若是皇上想要参详臣的意见的话,臣的意思是:两国都拉住,两边都拉住,一个明着来,一个暗着来!”
“哦?此话怎讲?”
夏浔解释道:“日本那边,自然是一明一暗,暗里通过沿海商人向后龟山提供帮助,明里却需皇上明确支持后小松。当然,关于足利义满的家事,就不能两头支持了,那足利义持一向对我大明抱有敌意,所以,一定得支持足利义满的亲生儿子足利义嗣,把足利义持从征夷大将军的位置上轰下去!必要的时候,不妨应足利义满所请,给予武力支持!”
这番话似乎甚得朱棣心意,他抚着胡须,缓缓点头。
夏浔又道:“至于帖木儿帝国,就不能用暗的了,天高路远,皇上对该国的影响有限,唯有明着支持,才能叫他们有求于皇上。”
朱棣微微蹙眉道:“他们之间水火不容,安肯答应?”
夏浔道:“不答应,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