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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广在巡视了一圈后,心里面多多少少有了些眉目。
他对众人道:“山河形胜,要阳可守而不能守!”
“准备做好撤离要阳和白檀百姓的准备,全部撤退到犷平之后的平谷县!”李广当机立断:“现在就开始着手撤离,动员军队,深入村亭,帮助百姓撤离!”
“同时准备好柴禾和油脂,随时准备焚城!”
“将军!”要阳都尉阳时立刻就急了:“要阳和白檀不可弃啊!”
白檀县县令兼任白檀都尉的张奉更是红了眼睛:“祖宗之地不可弃!将军若弃白檀,请从俺尸体上跨过去!”
对燕人来说,故土家园之情是最难割舍的。
尤其是对于这些选择留在这寒苦之地的军官,更是如此。
若非深爱着家乡,舍不得离开故土的山水,他们早就去安东了。
安东的护濊军、各屯垦团还有那朝鲜国,全都是求贤若渴。
但他们却不为所动,选择留下来。
这渔阳之地,虽然贫瘠,虽然寒苦,虽然困难。
但,这是他们的家乡,是父老乡亲和祖辈生活的地方,是祖宗祠堂之地。
放弃了家乡,等于放弃了对祖宗陵寝和宗族祠堂的保护。
只要想到祖先和宗族的先人陵寝可能会受到匈奴人的袭扰甚至破坏,他们就难受的想死!
就连渔阳塞都尉梁显也说道:“将军就不再考虑一下吗?要知道,欲守长城,必守要阳和白檀,这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教训!”
“要阳和白檀若失,长城的虒奚和滑盐两塞,也就成为了匈奴骑兵的活靶子……”梁显诚恳的分析道:“还请将军三思!”
李广点点头,道:“俺当然知道,要阳和白檀的重要性,俺也看过了地图和旧日的档案,非是那种不顾现实的人……”
李广在长安做卫尉的时候,每次上朝,他的前方坐着的一直就是汉家元老俞候栾布。
作为前辈,栾布也曾经给他讲过一些渔阳、上谷和右北平的常识。
而栾布对燕蓟长城的评价一直就是——攻强守弱!
如今,亲眼看了长城和长城外的地理地貌和城池情况后,李广更是已经理解了栾布当年说的话的意思。
他望着众人,道:“俺说了,要阳可守而不能守……原因就是……此番来袭的虏骑,不是一万两万,而是至少五万甚至更多!”
“整个渔阳的男丁加起来,也可能没有这么多……”
“且虏骑先锋,必定锐气十足!”
“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其次竭!”
“俺的想法是,避开匈奴的锋芒,诱敌深入……”李广笑着说道:“然后,我军在这里,给匈奴人来一下狠的!”
李广举着地图,手指在要水和潮水交汇之处的山陵地带重重一指:“一口就要吃掉匈奴人一个万骑!”
“诸君,坚守城市,俺们可能要直面匈奴主力的锋利,无数同袍和手足,将会战死,而且,他们的死还将毫无意义!”李广说道:“打纯粹的防守战,这是不行的,也不可能靠防守守住渔阳长城!”
“别说是这里,就是雁门关,也不能靠纯粹的防守守住……”
雁门关,是天下雄关!
也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要塞。
但是,在过去的五十多年里,雁门关曾经数次被匈奴人攻破。
别说是雁门关,就连太原和晋阳这样的大城市,也在平城之战,曾经陷落在匈奴之手。
哪怕在过去,汉军的高层也都清楚,靠着防守是守不住的。
必须在野战中消灭或者击溃敌人,才能守住城市!
不然的话,再坚固的城市,也会因为包围而陷落。
而且守城战的损耗太大了!
完全就是拿着人命去填!
在今天,以进攻主导的汉军之中,防守这种事情,已经很少有人去考虑了。
世所公认的一个事实是——防守无法带来胜利,只能带来无畏的损失。
类似过去汉匈之间,在长城一带,猬集数十万大军,彼此大眼瞪小眼,谁也奈何不得谁的事情,没有人想再来了。
更何况,如今这个渔阳郡守还是李广!
而且是壮年时期的李广!
李广的壮年时期,哪怕是在历史上,汉匈之间骑兵力量完全不成正比的年代,他也敢于与匈奴野战。
以至于当时的大鸿胪公孙昆邪要上书景帝:李广才气,天下无数,自负其能,数与虏战,恐亡之。
在那样的时候,李广都已经自信到了敢于匈奴野战,并且敢与匈奴骑兵进行骑射游战,而且,常常自己主动去找匈奴人的麻烦。
甚至故意挑衅,大胆到敢于只带几百人,就去射杀匈奴的射雕者。
他的胆子,自然是极大的,胃口也是超级强的。
如今,他来了渔阳,又是在现在这个汉匈力量对比完全倾斜到了汉室这边的时候。
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在长城和长城外的城市里猬集重兵,跟匈奴人打一场常规的消耗战。
那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他会选择去做的傻事!
“目前,渔阳有多少骑兵?”李广问道。
“将军,不足两千……”渔阳都尉梁显惭愧的道。
作为边塞,渔阳的骑兵数量,确实是如今的中国之耻。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渔阳人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来的财力和精力养骑兵?
这两千骑,还是渔阳人在长安撒泼打滚,才拿回来的经费和马匹。
就这些经费,还差点被燕王挪用了……
总之,说起来都是泪!
“那有多少会骑马的士兵?”李广又问道。
“回禀将军,会骑马的士兵,大约有五千……”要阳都尉阳时骄傲的道,渔阳地广人少,还穷,但,渔阳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地处边塞,几乎人人都在练习骑射。
地方上的豪强子弟们,更是人人都练得一手好本领!
而且,渔阳的兵源素质非常高。
不然,安东那边也不会拼命过来挖墙脚了!
“这就可以了!”李广一拍大腿,说道:“将所有会骑马的士兵全部集中起来,战马的事情,俺来解决!”
其他人听了,却是有些不可思议。
想要再组成三千骑兵,至少还需要补充五千匹战马!
这可不容易!
更不提,战马也需要装备,仓促之间,众人都想不到从那里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军械和马匹。
但李广却是拍着胸脯,说道:“诸君去准备就可以了!”
战马和军械的问题,确实很麻烦。
但对李广来说,也仅仅是麻烦而已。
以李广所知,天子在马邑之战后,曾经在赵国和燕国,都开了马场,用以养马。
他做过卫尉,与太仆和少府衙门的人,多多少少有些交情,所以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派人前去这些马场调马了。
在他抵达渔阳时,赵国和燕国马场里的七千多匹已经装备好的战马就已经在路上了。
这就是人脉的好处了!
但李广并不想与众人说这个事情,他并不愿意对渔阳人讲他的人脉有多广,势力有多大,那无益团结,更无益于作战。
第1285章 战前(二)
“将军……”要阳都尉阳时还是难以割舍地说道:“即使我军能够如将军之愿,吃掉匈奴一个万骑,恐怕也于事无补……”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点头。
匈奴一个万骑,兵力一般在四千左右。
其本部和王庭的直属万骑要多一些,但也不会超过一万。
拿要阳塞和白檀塞换匈奴一个万骑。
对渔阳人来说,这就是一个亏本买卖!
更别提,消灭一个匈奴万骑,对战局不会有改变。
况且,匈奴全是骑兵,想要吃掉对方一个万骑,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说不定,一个不好,反而被匈奴人中心开花了。
而地处野外的汉军很可能会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被匈奴人包围、分割。
就算真的吃掉了对方,没有要阳和白檀,虒奚和滑盐塞暴露在匈奴兵锋面前,也守不了多久。
李广却是笑着道:“诸君放心,本将已经有所规划了……”
“只要能够吃掉这个匈奴人的先头万骑,那么,本将就可以为匈奴人准备一份大礼!”
“诸君不要忘记了……”李广长身而起,看着众将,说道:“我渔阳,绝不是孤军奋战!”
“广大的燕国!乃至于全天下,都站在我军身后!”
“在某受命之时,天子已经下令飞狐军出飞狐口,从中山国驰援上谷!”
“车骑将军义纵所率领的细柳营和南北两军精锐,此刻至少也到了上党郡!”
“楼船将军徐悍和安东都护府都督,都已经得到了命令,正在星夜赶来!”
“此外,燕赵郡兵已经全面动员!”
“匈奴人将要面对的,不是我渔阳、上谷和右北平的军民,而是整个燕赵乃至于整个天下的雄兵!”李广骄傲的道:“是以,此战,俺与诸君的任务,不是消灭多少匈奴军队,也不是击败了多少个匈奴万骑,而是如何花最少代价,将匈奴人牵制在这长城一带!”
众人听了,都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今日的大汉帝国,确实是如日中天,强盛无比!
匈奴先败马邑,再败高阙,三军尽丧,六师皆亡!
连其右贤王都在安东低下了头颅,归降大汉,汉家王朝,无疑已经是天命所归,注定将要君临天下。
在这样的王朝气势下,已经有文人骚客,喊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
宣扬着大汉帝国必须领导世界的理论: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八荒之内,四海之中,经之以日月,要之以太岁,天地所生,神灵所领,凡阳光所及,皆汉臣妾!
既然是阳光所照的地方,都是大汉臣妾,那么,这个世界也就应该让中国主宰和决定!
渔阳的武将们,虽然还没有这样的豪迈和自信。
但也差不多都有类似的想法。
“可是,既然如此,我军何不在要阳和白檀,尽力抵抗?”阳时还是不能理解,他极为深情地说道:“要阳塞所居,要水之畔也;白檀所居,濡水之侧也,燕山在吾等之后,潮水从吾家田前流经,山陵之中埋着祖先与先人,平原之上,是吾辈的家园和桑梓!匈奴人若来,吾辈必与之战斗到最后一刻!一寸山河一寸血!”
“一寸山河一寸血……”渔阳众将立刻就群情激动起来。
就连李广也动容不已!
这种对家国桑梓的眷念和深情,让他感动不已。
但,李广很清楚,这种血气方刚的义气用事,并不能取得胜利。
他轻轻地叹道:“诸君若是都战死了,未来,谁来祭祀先人,谁来守卫桑梓?”
“渔阳本就人少地贫,公等若皆殉国,未来的渔阳何去何从?孤儿寡母,谁来赡养?”
这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而且,诸将也都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跟他们一般可以为了保护桑梓而牺牲。
任何一个老兵都清楚,在战场上,重压之下,特别是被敌人包围之时,会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
战争中的人性脆弱而可笑。
没有人能保证,人人都与自己一般,可以置生死于度外。
所以,一时间,渔阳诸将都沉默了下来。
李广就趁机说道:“但依俺的策略来,却不需如此!”
他看着众人,说道:“而且,俺也没有说过,不守要阳和白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