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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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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哐当的,似没关好,阿青看看聚在屋檐博小牌的相帮,叹了口气,自己去关,才走到,却骤然间一条黑影子就嗵的跳出来,直直的立在阿青面前。
阿青的魂灵头都要吓出来,还来不及叫,嘴巴却被冰冷的手捂了,黑影子低低的说:“别叫,是我呀。”
“眼?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注:扫房间。长三堂子过年的一种习俗,请乐人在堂子里弹唱,意指唱来好运,扫去霉气。




九,狗洞

两个小姑娘躲到了灶皮间(厨房)的小条凳上咬耳朵。
阿青看看眼睛,讲:“侬现在哪能瘦成这样?”
眼睛捏捏自己皮包骨头的脸孔架子,裂嘴笑笑,讲:“谁讲的?你看,有肉!”又掏出包东西来,笑嘻嘻讲,“这个给你吃。”
阿青一瞧,是一包云片糕,恐是藏的紧了,捏起来有点碎,眼睛晃着脑袋讲:“我听医院里的老阿姨讲,过年吃这个会长高的,我吃了好多,这个是留给你的。”
阿青叹口气,讲:“那谢谢你了。”
眼睛看看好朋友,扯扯她的辫子讲:“你自己梳的辫子果然没你阿爸梳的好。”
阿青望着她,拉回自己的辫子,讲:“你讲什么啊呀?”
眼睛却笑了,讲:“阿青,和你讲,我要走了。”
“走?去哪?”
“我要坐大船,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书了。”
“读书?你自己吗?”
“这个,”眼睛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竟有点扭捏了,说,“这个,不讲把你听。”
阿青见小姑娘眼睛亮亮的,瞧出有花头(沪语:这里是有问题的意思),推推眼睛,讲:“告诉我嘛,还讲是好朋友呢,小气!”
眼睛抬头望一眼,又低头扑哧的笑。
“讲嘛,”阿青搡她,“你再这副腔调(沪语:样子),我就要生气了!”
阿青佯装板脸,一转身,把云片糕往眼睛怀里面一送。
“阿青。。。。。”眼睛轻轻推推她。
阿青只板着脸不理。
“好了好了,”眼睛大力的晃好朋友的手,低了声讲,“告诉你,告诉你就是了嘛。”
“好!”阿青腾的转过来,说,“快讲!”
“这个,是一个男人,要带了我走!”
“真的?”阿青有些惊喜的叫,忽又掩了嘴,两个小姑娘互相嘘了声,又是一阵低笑,阿青问:“是个什么人啊?”
“是我现在做生活(沪语:工作)地方的医生。”
“是大医生啊?那么好啊?”
“也不好,伊长的太胖了。”
“这有啥关系,对你好不就好了。”
“对我倒还可以,你看,他给我买的鞋子!”眼睛高高的抬起了两只脚给阿青看。
“哇,是皮的呢!”阿青羡慕的摸摸,抬头讲,“眼睛,你交到好运气啦!”
眼睛眯了眼睛笑笑,又把腿抬高一点,自我陶醉的啧一声。
阿青讲:“那么,你是要结婚啦?”
眼睛歪头想想,讲:“这个他倒没讲,只讲了要带我一道走,他讲,以后要我和他在一道过日节(沪语:过日子。)”
“那不就是要娶你的意思啊?”
“我不晓得。”眼睛扭着身子,有点害羞的低头。
阿青也为朋友高兴着,想了想,却又开始叹气,阿青说:“只是你走了,不晓得我们下趟啥时候才能再碰到了。”
眼睛拽拽朋友的手,讲,“阿青,要不,你跟我一道走吧,我去跟胖子讲,伊会答应的。”
阿青笑起来,戳一下眼睛的额头讲:“你讲什么傻话呀!你呀,就是傻!”
眼睛摸摸自己的额头,也笑起来,望望四周,讲:“阿青啊,我这趟来,还想叫你帮我个忙。”
“啥事体?”
“我有东西落在隔壁了,我想去拿。”
“隔壁?隔壁听讲是被人买了,不过也不见动静,好像没人搬进去,你要去倒是可以,不过我可没钥匙,怎么帮你?”
眼睛的眼珠子瞄瞄院子。
阿青眉头皱皱,说:“你是想?”
“狗洞。”
“我就晓得你!我当噶好呢,想起来送东西给我吃。”
“这个真是送给你吃的。”眼睛舔了嘴巴腻着声音摇阿青,“真的好吃,甜的来!”
阿青被摇的烦,摇摇头讲:“好了好了,真吃不消你,等天黑点,里巷都困觉了,我带你过去,你也是,有啥东西啊,偏要去拿,以后都要当医生太太了,还会少了啥?再讲,隔壁可是死过人,你不怕啊?”
“你不晓得。”眼睛正色道,“那东西,是我亲妈妈的。”
阿青有点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眼睛说到她家里的事,但看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

日日看的狗洞,半夜里细瞧,里面的另一边,却是乌七麻黑的让人心慌,眼睛爬狗洞,阿青在外面看着,心里头七上八下,嘴巴里轻轻叫:“眼睛,你当心点,快点回来啊!”
眼睛屁 股翘的高,压低了,转过头来,满皱着鼻头笑,讲:“哦!我去啦!”






十,淘宝


眼睛走在熟悉的老地方,风稠稠的,一只破灯笼在廊厅里顺着风势旋转着滚来滚去,眼睛看看歪在一边的樱花树,手摸摸廊头扶梯,一手的湿黑,无来由的鼻头就小酸起来,要使劲的抽,才缓的过来。
坐在嘎吱响的秋千上,眼睛小心的垂着腿荡,她想起自己老早偷偷荡这秋千,也是这般的小心翼翼,那时候,小姑娘心里头总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像小先生一样,痛快晃高的荡,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却还是保持了原来的节奏,为什么呢?眼睛也不晓得。
雪停了,秋千湿,眼睛的裤子也湿,她立起来,拍拍屁股,吁了口气,忽然想学兔子,于是,一跳一跳着上楼。
一个个房间都空了,有的门半掩着,有的大开,眼睛旅游一样,一间间的进去看看,摸摸,闻闻。
金先生的宽衣镜子破了,后来换了个镶框的照头镜,椭圆的,铁银花的卷边,落了一层灰,眼睛吹吹,吹不掉,于是抓了袖管子狠命擦,擦一遍,哈口气,再擦,立刻麻溜的亮,隔了月光,眼睛看见自己的脸,惨白的,颧骨大,眼睛大,嘴巴大,小姑娘裂了嘴巴笑,晃晃脑袋,随手拿了搁在妆台上遗落的半盒胭脂抹,红的,一下子就有了戏子一般的血色,眼睛比了个兰花指,觉得挺美。
外头西里索罗的,眼睛探头看看,只看见滚动着的旧灯笼,像被风踢着的球,啪的撞在廊柱上,又滴溜着转开。
在走道上眼睛捡到了潘楚怜的扇子,小姑娘很高兴,摸摸上头的描花,左右扇扇,鼻子嗅嗅,还依稀闻的出淡漠的檀香,眼睛决定留下这扇子,朝棉裤带子上一插,又蹦蹦跳跳的走。
邢安娜房间的留声机没有了,眼睛觉得挺可惜,老早的咖啡杯子还在,精致的瓷,抹去一层灰,依旧润白,虽然边上缺了个小口,但眼睛很喜欢,装模作样对着咂一口,一副味道老好的模样,然后,喜滋滋的也绑到裤腰带上。
小扇子挭着背,小杯子敲着腰,眼睛跳啊跳的,觉得自己挺富足,到了十三翡翠的房间,又一眼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一件旗袍。
眼睛记得这就是去年春季小先生才做的那件,娇嫩的粉,带着一连排可爱的小包扣,脏了,眼睛拉起来抖抖,包扣扣不上,眼睛只好披在身上,转一圈,觉得正合适。
温琦房间的门半掩着,眼睛在门前站了会,推门进去。
“冬冬?”眼睛低声喊着。
没有人回答。
眼睛叹口气,说:“我在医院没见着你了,只看见凯丽一个,我以为,你回来这里了。”

没找着冬冬,眼睛有点丧气,拖着步子转身,瞥见台面上撒着的几粒干枣子,摸了一颗,摆进嘴巴里嚼,又呸呸的吐:“苦的,坏掉了。”

眼睛正咂着嘴巴,忽然间发现门外边有亮光一闪,眼光追过去,竟看见了那只朝思暮想的蝴蝶。
蝴蝶分外的亮,调皮的飞,翅膀上的亮粉噗噗的一路落,连眼睛脚底下的路都照的光亮了,眼睛一下子激动了,跟着跑,叫着:“等等我,等等我啊!”
眼睛喘着气的一路追,短短的一截路却像是原地跑,怎么也追不到,她眼见着蝴蝶扑腾着隐进一间房间里了,心里着急冲过去,砰的一声脑袋就撞在门框上。
所有的光,一下子不见了,眼睛揉着脑门芯,发现这扇门原来是锁着的。
然而,这一刻,这间漆黑的屋子里,忽然腾的有了柔弱的光,眼睛有些迷惑的望着里面若有若无逐渐接近自己的光源,吱呀一声,门开了。
眼睛眼见着面前的人,翻了个白眼,咧嘴笑起来。





十一,相见(上)

眼睛擦擦鼻子,讲道:“是阿娘啊,我还当我见鬼了!”
老太太手掩着在风中抖瑟中的烛火,冷冷接口:“是啊,我当了鬼,你肯定是最高兴不过的人了。”
“进来吧,我已经,等你叫怪辰光(方言:很长时间)了。”
眼睛心里不情愿,但还是迈步进去。
这间曾经属于十三玲珑的房间,倒还是老样子,眼睛拨弄着台桌上的算盘,啪啪啪的响,再看老太太,坐在床头,手里捏着个小十字架,小光里半隐着的面孔,晦暗不清。
眼睛望着台面上的一壶老酒,笑了讲:“阿娘就一直躲在此地等我?黑灯瞎火的,是不是害怕才吃老酒壮胆啊?”
老太太微钩着身子,神情倒是安静,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眼睛听的扑哧一声笑出来,讲:“那倒是,小鬼怕老鬼,一般的牛鬼蛇神,看见阿娘,都要绕路跑才对。”
老太太眼睛一翻,竟笑起来,讲:“来金的嘴巴倒是越来越厉害,一点也不戆(沪语:傻)了。”
“我不是戆大(沪语:傻子)!”眼睛跳起来,认真的纠正,“告诉你,有大医生给我看了,我不是戆大。”
“哦?”老太太的眼睛眯起来,“了不得了,现在有人撑腰,腰板硬了,脑袋是变聪明了,那你那位大医生,有没有让你长高呢?”
眼睛眨巴眨巴眼睛,手伸的高高的比,讲:“快了,我吃了叫怪(这里的意思是很多)云片糕,很快就会长高,像大人一样。”
“云片糕?”老太太大声的笑起来,讲,“是那个大医生告诉你的?”
眼睛摇摇头,讲:“是扫厕所的老阿姨讲给我听的。”
“那老阿姨讲的不对,”老太太阴着嗓子开口,“让阿娘告诉你,你要长大长高,要吃这个。”
老太太的手颤颤的伸向袋袋里,掏起一个小玻璃瓶子来,晃一晃,喤喤响。
见眼睛嘴唇皮抖一下,老太太的嘴角弯起来,又吐出几个字:“这个,是解药。”
眼睛望着老太太,怔了几秒,忽然哭起来,抹了眼泪气急败坏的叫:“我就晓得,我就晓得,我一定是被下了毒,中了妖法,要么怎么长不大呢,是你,我就晓得是你!你个坏心肠的!”
老太太反而叹口气,讲:“来金,阿娘是欢喜你,怕你长大了,就不要阿娘了。”
“你骗人!”眼睛气颤着指着老太太,“你才不欢喜我,你才不是我阿娘!”
老太太幽幽道:“来金,你糊涂了,我是你的嫡亲阿娘。”
“你还在骗我?”眼睛更是眼泪挂着鼻涕掉,擦一把落在嘴巴上的鼻涕水,眼睛愤愤道,“我老早听到你和表舅在讲,讲我是小野种!”
“噢?”老太太怔了下,又接了讲,“你听到过么?阿娘这么疼你,怎么会这样讲,一定是你听错了。”
眼睛白了她一眼,把新搜刮到的小旗袍拉拉正,说:“你的嘴巴里就没真话,我要走了。”
“噢?”老太太眼睛一眯道,“你这就走了?你要拿的东西带了吗?”
眼睛已经转身要走,听到又停了停,并没有回头,只拍拍身上,说:“这里值钱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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