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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春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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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托蒂?皮耶罗神父翻译的那份意大利文手稿,以另一种方式流传了下来。他给这份手稿取了一个简洁而又中立的名字:《言辞》。神父在小渔村中,以《言辞》为伴,打发最后的暮年时光。1800年5月,拿破仑挥师四万翻过阿尔卑斯山,再次向南侵入意大利全境。在这支队伍中,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随军神父让?雅克?阿诺,栗色卷发,面容姣好,且耽于幻想,读过《马可?波罗游记》,对东方抱有极大的热情。为此,他专程赶到那不勒斯湾,拜访了老皮耶罗。在这两个老少神父之间,有过多次的秉烛长谈。在征得后者的同意后,阿诺用法文抄录了《言辞》全稿,并重新给予了命名:《我父》。“我父”,是手稿的女主人公在滔滔的言辞中,一开始就提到(并将时刻提到)的一个人,他,意味着时光的重现。抄录工作接近完成的时候,托蒂?皮耶罗神父无疾而终。阿诺忠实地执行了老神父的遗愿,按中国的习惯,将《言辞》作为钱纸,在他的坟前焚化了。托蒂?皮耶罗对让?雅克?阿诺的影响之一,是使他脱离了军队,远远地跑到法、葡边界葡方一侧的修道院避居起来,并给自己改了一个葡萄牙名字,若泽?亚马多。
代序 长安来信(4)
何先生,我想您已经能猜出来,这个地方就是葡萄牙北方僻静的保莱塔。
《我父》在保莱塔修道院被历代神父翻阅了近二百年。从各种意义上讲,它都远非一部圣贤之书,也和上帝的教义不相吻合,但是它非常有趣,而且不能被完全释读:这就构成了对阅读者持久的*,让你欲罢不能。何况在砖石垒砌的修道院中,静谧得能听见黑袍和阳光擦过墙面的声音,这儿有的是用不完的时间。如中国古人所言,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每个神父都在手稿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些感想,或者猜测。由于它在语言上由中文-意大利文-法文进行了三次转换,这就使理解产生了若干歧义。还有,母语非法语的人,则可能对某个微妙之词,进行自己的诠释甚而篡改。手稿的容量越来越大,不同的笔迹和心情,都在字里行间挤压着和膨胀着。若泽?亚马多走得最远,据我的舅公说,他把阅读《我父》的感受,写成了一部史诗《旧宫殿》。某个四月的上午,他站在平台上一边眺望国境线北侧的法国春色,一边梳理自己栗色的卷发,这时雷电猝然击中了铜梳,他倒地死去,年仅27岁。遵照他的遗嘱,《旧宫殿》至今还被锁在地窖深处的一只铁匣里,和修道院秘藏的香槟、葡萄酒为伴,不与世人分享。
我的舅公吉尔伯托?西芒神父,则没有诗人气质。相反,他的一生所为都很谨慎,凡事讲究精确与逻辑。这跟他从小钟爱数学有关。十六岁时,他在不借助任何演算工具的情况下,把圆周率推到了小数点后13位,一时被半个葡萄牙夸为天才。但此后,他在圆周率上耗尽十年的心血,都未能跨过“13”。“13”,似乎让他从中看到了某种重要的警示!震惊之余,他终于抛下数学,披上黑袍,皈依了上帝,成为一个端庄、朴素的神父。也许可以说,他是该修道院极少数真正没碰过女人的神职人员之一。不过,受数学的影响,他一辈子都在关注天象,那些写在人类头顶的神秘的点与线。我尚在儿时,他就对我说过一句难忘的话:“我们今天肉眼所见的星星,很多在万年之前就已毁灭,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它们穿过时间而来的余光。”吉尔伯托?西芒神父从星空获得的启示,使他对一切业已消失的事物,都充满了隐秘的热情。在这种热情的支配下,他把《我父》的手稿把玩和考订了大半辈子。但是,在去年圣诞节的早晨,窗外飘着雨夹雪,他靠着壁炉,哑声告诉我,“我基本上失败了……我没能廓清这部纷繁的手稿,我在纸上留下的眉批和夹注,可能还给它增添了麻烦……唯一有用的,是我推测出了它的来历。”
舅公自己认可的这一点成果,零星地写在七页修道院专用信笺上,字迹如一,而墨色杂陈,看得出绝非一日之力、一年之功。我把它们略加整理,大意如下:
《我父》是一部口述实录的历史,断断续续撰写于1689年,即康熙二十八年之晚春和盛夏,但没有最终完成。讲述人是一个瞎眼老妇,自称和被推翻的明皇室有着秘密的血亲关系,而记录人是一个颇有抱负的青年史学家,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这从文中老妇对他的调侃可以看出,他的名字如他本人一样,意味着智谋和野心。而这个调侃也暗示出,瞎眼老妇出身高贵,有着非比寻常的骄傲和乖戾。她始终高高在上,说话信马由缰,不合情理、不通逻辑的言辞与段落,随处可见。但内容的主体,则还是环绕于多年前她与大明皇朝末代帝王的故事,她称从前那个万乘之尊为:我父。而自己的名字,她说,是:朱朱。然而,在已知的、刊布天下的明清正史、稗官中,迄今都还没有找到“朱朱”这个名字;或者保守地说,即便有她这个人,却不是她所说的这个名字,而且,还缺少有力的证据支持:这个人的确是存在过。不过,就她本人来说,她完全无视于历史,也无视那个记录她声音的历史学家——上帝,她完全就没有视觉——她像是在黑暗中独白。那一年的秋深后,青年史学家把记录的手稿交给瞎眼老妇,请她(在别人或他本人的帮助下)加以审核,以便他日后整理成书。但就在这一天,她和他之间发生了一件迄今不为人知的事情,也许是一个意外的冲突,乖戾、骄傲的老妇永久性地扣下了手稿,没有发还给这位青年,——这是导致手稿不能被最终完成的原因。
代序 长安来信(5)
舅公认为,这部手稿内容庞杂,情节诡谲,如果被学术界证实,足以对一段重要的历史构成颠覆。然而,对他这样一辈子只服从于内心生活的人来说,学术却又是不值一文的。舅公晚年,对手稿的真实性愈发深信不疑,理由是:他从藤箱里随手拾起一张纸片,都能从言辞中读出无限的沉痛和深情。在舅公心目中,“沉痛和深情”是无法伪造的。
《我父》,这盛满一藤箱的手稿,舅公传给了我,我就像继承了一个做不醒的梦。好在这个梦富有趣味,兼有鸦片的昏沉和芬芳,适合我这种闲逸、懒散的学者。欢君给了我不小的支持,她的乐观、俏皮,消解了长时间研究手稿带来的烦闷。她说,“切莫苦自己,历史既然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嫁得出去也就可以了,像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不是还有人要么?”她回重庆省亲期间,我飞到波士顿,去哈佛东亚文化研究所查阅了大量明清档案,其中多为私家笔记,并在一些同门师兄弟的帮助下,推测出了手稿何以会在1765年的秋天,交到托蒂?皮耶罗神父的手中。——这一点,在舅公的研究中,尚是一个空白。
朱朱,手稿的女主人公/讲述人,李自成攻破北京城的时候,她还是个少女,年龄不会超过十八岁,在紫禁城的大火之夜,她同时失去了我父和双目的视力。一个叫德吕尔?德吕翁的传教士(国籍不详)拾到她,并收养了她,她在手稿中,称他为“我的养父”。德吕翁由于精通天文学知识,在明、清两朝,均官拜御前历法官,在钦天监供职,这使他所受的礼遇,远远高于其他西方同行。他卒年不详,如果康熙二十八年手稿撰写的时候,他还活着,应该已在百岁之上了。作为瞎眼老妇的朱朱,后来也下落不明。就我所知,在历史中不明不白失踪的女人,给我印象深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两宋之交的李清照,一个就是明清换代的朱朱。这部手稿后边的潦草附录中暗示,由于发生了她和史学家之间那件不为人知的事情,她本来是要怒而焚稿的,但火焰的灼痛(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让她改变了念头……朱朱留下的最后一个有物证的踪迹,就是把手稿送到了她养父的一个学生H(姑且称他为H)的家中,请他“封存”。H曾从德吕尔?德吕翁那儿学到天文学知识,得以在钦天监服务。H临死前,又把手稿传给了自己的学生P(也姑且称他为P罢),但并没有多作交待,只嘱托“收起来”。这已是康熙54年之后的事情了,郎世宁已抵北京,并已经给康熙皇帝敬献过金鸡纳霜,有效地治好了陛下的贵恙:疟疾。此后,他正式在宫中画像兼行医。P和郎世宁成为了挚友,P对汉字和宫闱秘史都知之甚浅,就把“收起来”的手稿作为艺术品,赠送给了作为画家的郎世宁。
朱朱当初把手稿交给H神父封存,封存,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她没有说,迄今也没有人能猜到。然而,这部手稿在辗转过程中,还是泄露了一丝风声,并被敏感的人捕捉了下来:浙江宁波天一阁藏书搂的书目中,有关于明遗民的大量笔记,其中一部《燕山龙隐录》,赫然标着“亟待搜寻”的字样。我以为,《燕山龙隐录》,极可能就是这部手稿本来的名称。
郎世宁是继利玛窦之后,在华最有影响力的传教士、艺术家和中国通。他能意识到《燕山龙隐录》的重要性,却看不到它可以面世的那一天。在珍藏了手稿大约四十年之后,他在行将就木之前,把手稿通过托蒂?皮耶罗神父,带到了海外。之所以要偷偷放在盛桂花糕的篮底,我推测,是他实在不知该向皮耶罗交待什么话。就在这持久的沉默中,《燕山龙隐录》随皮耶罗开始了比他的归乡之旅更为漫长、也更为曲折的语言、地理的大迁徙:它在时间中改头换面,几乎让人无法辨析真相。
代序 长安来信(6)
欢君返美后,对我研究出的这一结论颇为惊讶,连声夸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几乎让我受宠若惊。当晚大吃大嚼她做的热辣辣重庆火锅时,她慨然表示,如果我有志把《我父》回译为中文,她愿意尽其所能地协助。大喜之余,我用啤酒把自己灌醉了。但是,从法语回译这部手稿,远比我们所能想像的更为艰难:我在法语上下过功夫,阅读没有大碍(欢君也能读读),但毕竟不是我的母语。欢君的母语是中文,但她的历史知识还停留在高中阶段;我虽然专治中国古史,对汉语的种种奥秘,却还只能意会、拙于言传。我俩绑在一块,从表面上看,自有许多优势,我可以对着法文手稿和葡文夹注,用英文诵读,欢君则用中文记录,事情就这么简单。然而不然,为了从两种语言(实际不止两种)里找到相互准确对位的词,使我俩抠破了头皮。语言犹如丛林,一旦身陷其中,发现处处歧路,举步维艰。而欢君对维护汉语精确性的倔强,和我对汉学知识的自信,经常锋芒相对,各不相让,发展到极端,就是冷嘲热讽,恶语相向,中美关系,时时面临危机。为了打破僵局,——有时候会持续一天或者一周——我只好以和稀泥的方式寻求解决,而她这时也礼让两分,于是我们就此在一个词语上达成并不心甘情愿的妥协。暑期,为了这件自找麻烦的事情,我们甚至放弃了旅行,终于在上个礼拜五的晚上(后半夜),把一箱子蝌蚪文,统统变成了方块字。
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喝杯早茶(峨眉竹叶青)来庆贺一番,就沮丧地发现,回译出的这部手稿,每一个汉字我们都认识,但却是无法卒读的:它情节枝蔓丛生,细节如荒草乱长,涉及的人物不仅众多,而且性格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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