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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春秋-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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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的,没有了我所熟悉的那种迷惑与忧伤。
这一年,我说过,是崇祯一十七年,岁在甲申,和夷历1644年,父皇三十四岁,我一十六岁。
零三
昨天日出的时候,我把玩着你第九次递进来的帖子,一遍遍地从居室的窗口向远方眺望。尽管隔着纵横扦阖的街区,我知道通过这小小的窗口,能够清晰地看到紫禁城西北边上那座金色的角楼。我的窗外立着一株栗子树,如果视线恰巧从两片油绿的栗叶之间穿过,你会发现角楼是那么渺小而又近在咫尺,仿佛一伸手就能推开那轻飘飘的门扉,看见父皇背了双手,在长了蟋蟀草的砖地上踱步。
然而,我的眼睛却对此视而不见,因为我几乎就是一个瞎子了。四十五年来,我睁大双眼,只能吃力地看见一些物体的轮廓,以及这些轮廓为强烈的侧光和逆光照亮的毛茸茸的表面。不过,我的心中并没有多少悲哀。我所看不见的紫禁城,在另一种记忆和另一个朝代里存活着。而夹在两片栗叶中的皇宫则住着另外的主人,和另外的秘密。风从一棵树吹向另一棵树,还是晚春时节的簌簌之音。但是天空中的气息早已改变。现在是康熙二十八年的四月,塞外的草皮刚刚发青,羔羊正在嗷嗷待哺,紫禁城的佟皇后却死了,三十七岁的玄烨抹去两颗眼泪,拥着脐有异香的女子,在深宫中夜夜酣眠。洪昇,这个脑子有点发昏的诗人,赶在这时候写了另一个皇帝失去宠妃的伤心剧,让北京人掉了更多的眼泪。玄烨感觉受到了挑衅,当洪昇再次在私宅中上演《长生殿》时,皇家卫队破门而入,把诗人和假扮的皇帝、贵妃拿绳子套了,丢进大狱里思过……甚么都瞒不过我。北京城一切的大小变故,我都能依靠自己的耳朵和鼻子,做出可能是正确的判断。整整四十五年前,当我撑开灼痛无比的眼帘,看到周遭一片漆黑时,我听到一个遥远的、古怪的声音:
天啊!
后来我明白,四十五年前的那一天,是我烟熏火燎的衣服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吓坏了我的救命恩人。我虽然甚么也看不见,但头脑却异常的清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接着那个声音说:天啊……。我立刻就嗅出来,父皇的天下已经没有了,改朝换代了。这个时刻,是大明崇祯一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的午后,阳光明亮,街面上不断传来一阵阵步点均匀的滚滚蹄声,李白成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开入北京,并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挺进。就是从这一天起,父皇作为一个亡国之君和自缢者的结局,被装钉进各种不同版本的官书野史,流传到今天,并且还要永远地流传下去。
第一卷 木樨地(4)
城破,国亡,对于我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火焰了。我在拂晓时分被乱糟糟的人声惊醒时,正趴在金銮殿的帏幔后似睡非睡。到处都有人在绝望而恐怖地大喊:
起火了!起火了!!
忠心耿耿的太监小刘子冲进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那张空荡荡的大龙椅。在短促地发懵后,他撕开了帏幔,把我背在背上一路疾跑。小刘子有某种神秘的天赋,能在最偏僻的角落准确地把我搜出来。我伏在他的背上大叫,“父皇,父皇呢?”
小刘子背着我在旷野般的紫禁城中毫无目的地狂奔。他嘴里反复地说着,“没了,没了,皇上没了。”
时隔四十五年后,我今天已经忘了小刘子奔跑了多久,我才发现他最终选择的目标是一座燃烧的门楼,或者说是燃烧的门洞外的某一点。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来弄清楚这一点了,我们逼近了门洞,要夺门而出,——一根燃烧的横梁从楼上飞落下来,小刘子向后退了一退,横梁扎在他的脚跟前,发出轰然的一响,火星暴溅。紧接着,第二根燃烧的横梁又飞落下来,红色的火焰在风中呼呼作响,就像父皇出巡时大纛翻卷出的哗啦之声。横梁的一头扎进小刘子的心窝,他倒下去,我听到一片哧溜溜的声音,那是他的血泼在了火焰上。我也倒了下去,正抱住横梁尖锐的一头。我嗅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那是我的手掌、头发和半边的脸都被火焰烧煳了。
当我在昏迷中听到那个古怪而柔和的声音“天啊”后,我知道天下已不再是父皇的天下,而我苟活了下来。接着我又昏睡了过去。过了一些日子,那个柔和的声音再次把我唤醒。他说,“你能听见窗外的声音吗?”
窗外的街道上正持续地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像退潮一般漫长而闷闷不乐。他说,李自成撤出北京了。
“李自成”,我嚅动着嘴唇,发现这个曾在父皇的宫中被君臣们反复念叨过的名字,变得那么拗口和陌生。李自成和我有甚么关系呢,我茫然地想着,李自成留给我的印象,似乎只有那潮起潮落般的马蹄声……李自成就像一个客人,在紫禁城借宿了四十三天,就被这马蹄声永久地送走了。和我说话的那个人正站在窗边目送着短命的闯王,这使我能借助逆光看见他身体的轮廓,和轮廓边缘亮闪闪的茸毛。他的头发不是黑色的。太阳照在他的头上就像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是金黄而又温暖的。
我说,“你是一个夷鬼。”
“是啊,夷鬼,德吕尔?德吕翁,一个传教士。”他说,“我同时也是大明皇帝陛下的御前历法官。”
他的声音很沙哑,也很苍老,他的中土语音是正确的,但却是不地道的。我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但苍老的传教士说,“不要感谢我。”我感觉他向我走来,他的脸上似乎长满了鬈曲的络腮胡,胡须里挂着一块闪闪发亮的小东西。他把那小东西取下来,放在我的左手心里,他说,“应该感谢主。”
那小东西是一块金属的十字架。我握住他的手,感到他的手是那么暖,十字架是那么冷。
零四
一天午后在花园中散步时,我把那块冰凉的十字架丢进了深井。井底源源不绝地升起金属般的嗡嗡声,刺激着我伤后初愈的身子,摇了几摇,总算没有在布满青苔的井台上摔倒。我在井台边坐下来,青苔的潮气从我的屁股和脊椎升上来,使我的全身有说不出的辛凉和倦怠。我烧坏的右手掌和整个的头颅都被布匹仔细地包扎着,只留出呼吸的鼻孔和吃饭的嘴巴。但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卷 木樨地(5)
我是凭借光影隐约的明暗和花草的气息,来判断此刻的时间和环境的。德吕尔?德吕翁已经奉旨入宫,用他的天文知识为新朝的天子服务。他的大宅中整日阒无声息,这使我感到不知几出几进的院落里,除了看不见的家具和阳光,就只有我一个人存在了。我听到十字架落进井底的不绝鸣响,到最后似乎变为了一个妇女环佩满身的叮当之声:她虚化的背影在我瞎眼的黑暗中出现了,又消失了;她看起来非常的像我,而事实上,她却是我的母亲。
在传教士德吕翁的大宅中治疗烧伤的漫长时期,我都是一个人靠拼凑童年的记忆碎片来打发日子里的。在双目失明之后的黑色底幕上,记忆的轮廓显得格外的鲜明,而记忆的前景则显得格外的凄迷。母亲在我的记忆中,终日都躺在木樨地楼上一间面北的小屋里,母亲的脸和床单一样是浅色的,蚊帐和窗纸也是浅色的;在靠近窗口的两旁,高高低低地堆放着一些素洁的陶罐。楼下有一片木樨,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桂树,开花时节,陶罐承接的馥郁芬芳,能够保持到来年的春天。母亲很少接触到阳光,这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她已经没有能力起床到户外活动了。我甚至想,她的生命或许就是靠呼吸带寒意的香气来延续的罢。有些日子,母亲熟睡时我爱坐在她的床前,用五指替她梳理头发。她醒过来,却不睁眼,但我知道她会感到舒服。父皇第一次看见她时,就是情不自禁这样做的。母亲只是哼哼着,“很好,朱朱。”
朱朱是我的名,也是我的姓。我不能承袭大明皇族的姓氏,因为我虽然是父皇的女儿,却不是一位公主。我是父皇和母亲在阴蔽处秘密交合的产物。所有为父皇服务的近臣一定都确知这一点,但他们更愿意采取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只要父皇不打算让我享有作为一个大明公主的名分。今天,我已经年过61岁了,大明皇朝早已作为某种墨迹印蚀在多卷本的史书中。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知道翻遍史书也不会找到我的名字。我在双目黑暗中对往事的叙述,也只可能成为让后人疑窦丛生的妄言呓语罢?对此,我当然是不会为自己辩护的。我只想对你,计六奇,说一次……或许再说一次,木樨地是存在的,就像换了主人的紫禁城还在风与光中真实地屹立着一样。
让我这么对你说罢,在大明帝国的北京,木樨地是没有围墙的大院;是大院套着大院的庄园。有如天鹅绒幕后的温床,烛光幽微的筵席,云雨巫山的笙歌,是花丛深处的花丛,润滑而令人眩晕的洞穴。所有体面的人们都可以在木樨地自由出入,并得到曲尽其妙的享受。就像“随喜功德”写满了帝国的名山宝刹一样,“随意”和“享受”烙印在所有木樨地人的心坎上。
通向木樨地的路途,要穿越喧哗的闹市,跨过石条横铺的拱桥。河上柳若烟,烟若梦。更行一程,能看见红蔷薇,绿鹦鹉。走进去,就是木樨隐隐的气息,女人软软的笑声。来木樨地做客的人们,王公大臣能够保持自己的尊严,富商巨贾尽可一掷千金,而高僧道长也不必戴上假发或者面具。木樨地的日日夜夜都是静谧的,即便是达到欢乐的高潮时分,听起来也只像是在悄声耳语。这一张一弛的消受,就如同两首文人的词牌,这,你是应该知道的:摸鱼儿,声声慢……
父皇第一次来到木樨地时,他的打扮,也正像一位衣衫轻薄的文人,腰间悬着一壶佩剑,手执一柄江南的折扇,下边一块坠儿,是极普通的汉白玉石。父皇是坐船来的,风和日暖,他的脸上应该挂着我所没有见过的笑意。那是大明天启七年秋天的事情,父皇刚刚接替他驾崩的皇兄成为帝国新的君王。
第一卷 木樨地(6)
零五
那一天,木樨地正在为新近病故的陈主母举哀。
由于陈主母临终时留下的嘱咐,不得举行任何形式的丧仪,所以木樨地从当家的长姊到粗使丫鬟,看不到一个人披麻带孝。那口极薄的柏木棺材厝在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小屋中,待陈主母生前指定的日子到了,就假道京杭运河,以一叶小舟载回故乡扬州,在白云庵火化后入土。一切都是在秘密中进行的,木樨地的客源没有为此受到任何影响。只有日夜重复的管弦丝竹,在木樨地的人们听来自有说不出的楚楚之音。而且由于陈主母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称病不理家政,木樨地上下真有一种大树飘零的迷茫。
多少年前,陈主母夫妇从扬州北上京城初展拳脚时,全靠了进京途中收养的三个孤女金桂、银桂、丹桂在木樨地挂牌招客。陈主母的丈夫是早死了,而木樨地却在日进斗金中枝繁叶茂,百鸟来朝,就连三年一次上京会试的举子,第一要去国子监,第二就要去木樨地。金桂上了些年纪,微微地胖了,可她还是金字的头牌,客人说,她弱骨丰肌,更像盛唐的贵妇了;还有人怀疑,她会不会就是宫中跑出来的贵妃呢?金桂好脾气,风月场中的闲谈,都付之憨憨的一笑。漂亮女人中,会憨笑的没有几个,不是大家闺秀,就是豪门里的太太;工于心计,聪明到了牙齿的,不过是些小家碧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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