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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伦点点头,脸色苍白,“当然,轨道上的视野相当清楚。看见弗伊上了天堂。可怜的女人。我们有理由相信你还活着,但不能确定。”
“你希望我放弃这次任务吗?”
沃伦的犹豫远比时滞①来得久,“不……让我想想,高层们肯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弗伊的死是悲剧——不能逃避。但是她不过是个中立国的观察员。倘若戈莲娜同意你留下,我建议你就待在那儿。”
【①时滞,星际信号传输时由于距离遥远,造成两方在通讯时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听到对方的回应的现象。】
“你还是认为我只有三天的时间?”
“那得看戈莲娜,不是吗?你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我才不会信你。我已经看到准备发射的火箭飞船。我也还没跟他们提我们的方案。弗伊死后,时机就不那么好了。”
“是的。要是我们早点知道那附近有分泌型蠕虫就好了。”
卡拉文凑近了屏幕,“不错。可我们他妈的为什么不知道?戈莲娜以为我们知道,而我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整整十五年了,我们一直在监视网阵人的一举一动。你确定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会发现不了蠕虫的踪迹?”
“你这么想,嗯哼?”
“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也许蠕虫总在挪腾地方。”
虽然知道肯定有人在一旁听着他们俩的谈话,但卡拉文不愿意就此罢休,说:“你认为是网阵的人让它们埋伏在那里,攻击我们吗?”
“我是说我们不应该忽视任何一种可能,尽管这滋味不好受。”
“戈莲娜永远不会做这种事。”
“是的,我不会。”戈莲娜刚好走回房间,“我很失望,你竟然会想到这个可能性。”
卡拉文切断和火卫一的对话联系,回过头来说,“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那你要我怎么做?”
“表示点诚意,成吗?还是说我离题太远了?”
“当你还是我的人质的时候,我从未想过强迫自己去信任你。”戈莲娜说,“那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之简单。我们是什么身份,这是规定好了的。”
“那现在呢?如果你完全不信任我,那为什么要同意让我这个谈判代表到这儿来?很多谈判专家都可以坐我这个位置。你还可以拒绝和我对话。”
“弗伊的人强迫我们答应让你来。”戈莲娜说道,“同时也强迫你们恨我们再久一点。”
“没其他的了?”
她有点动摇,“我……曾经和你打过交道。”
“曾经?你是在为我被闪禁在这里的一年时光做总结呈词吗?那我们之间那些上千次的对话呢?那些抛开了该死的战争、敌对的身份的闲谈呢?你一直让我感到自己是有罪的,戈莲娜。我忘不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冒着生命危险,跑到你这里说服你放弃下一次的挑衅。”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当然!”他尽量不让自己咆哮起来,“当然变了!但这不重要。我们还是可以建立起互相信任,然后找到渡过危机的方法。”
“可你们那边的人真的愿意这样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担心她说的是真的。
“我没这个把握,可我也对你们的事情没把握,否则你们不会老想着碰运气离开这儿。”他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然后用上万种口气中最糟糕的一种问她,“你们为什么一直干这蠢事,戈莲娜?你知道那些火箭一旦离开网阵就会被击落,你为什么还不断地发射?”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因为我们能干这事儿。因为我们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卡拉文点点头。这正是他害怕她说的那种话。
第六章
她领着他走过更多的灰色金属走廊,进入网阵地下部分,一直往下走了好几层。
墙上的光带弯弯曲曲的,像是动脉血管一样。这些光带的走向很可能是人工铺设的,但卡拉文总觉得它们更可能是按照设定好的生物编码,自个儿长成这样的。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网阵人试图将周围的环境整治得舒适一点,更有人味儿一点。
“你们在冒极大的风险。”卡拉文开口说道。
“而且,目前来看战争已是一触即发。我是衷心希望能够避免再度开战,但如果战争真的爆发了,我们至少还有机会打破这些手铐脚镣。”
“如果你不先消除……”
“我们会尽量消除的。无论如何,恐惧对我们不起任何作用。你也看见了,在堤坝上,当那人认定了你的死对我们造成的伤害会比他自己的死亡来得大,便接受了命运。他改变了自己的心态,毫无怨言地接受死神的召唤。”
“很好。我没什么好说的。”
她停了下来。走廊只有他们两个人。从停机港出来后,卡拉文连一个网阵人都没看到。
“我们并不是认为单个的人毫无价值,但是我们仅仅只是一个大整体中的小个体。”
“你是指……灵交?”
这是网阵人词汇里的一个单词,是指他们通过塞在天灵盖里一团机器作媒介,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和共享。迪玛齐斯特人同样的部位也有植入媒介装置,但不同的是,前者将其用于不断推进民主政治,而网阵人则拿来分享情感数据、记忆,甚至每一个人在清醒状态下的每一个想法。正是网阵的这种做法加速了战争的爆发。2190年,有半数的人类都已植入这种装置,沉迷在扩展至整个太阳系的网络里,无法自拔。网阵人做了个越界试验,朝网络里释放一种传输病毒。从此,植入装置开始发生变化,上百万人被网阵思想入侵。这些被“感染”的人马上成为敌方的一员。地球和其他太阳系行星一直都是顽固的保守派,更偏好用传统的媒介进入网络。
眼看着火星及小行星带中的行星上的各个社区都陷入了网阵人的魔爪,联盟高层急忙调集所有的资源,阻止网阵病毒蔓延进自己的数据库。而环绕着那颗大气球的迪玛齐斯特人设法建立了一个防火墙,保住了大多数的国民。
在联盟尽力遏止(也有人说是歼灭)网阵侵占的地盘的时候,迪玛齐斯特选择了中立。
不到三年,经过人类所见识过的最血腥的几场大战后,网阵的军队都被逼回了各自的老巢。这些营地散布在太阳系中,无法连成一片,成不了气候。但一直到现在,网阵还保持了强大的影响力,他们的人数却从没锐减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被网阵招募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后悔,相当顽固。
偶尔网阵也会迫于压力释放一些战俘,但这些人回到自己以前的地方后,总是千方百计地想回到曾经囚禁自己的地方去。还有些人宁愿自杀都不愿被夺走灵交能力。就像那些曾看过天堂景象的僧侣,只要一息尚存,都会追寻再看一眼的机会。
“灵交将淡化我们对自我的意识。”戈莲娜说,“当那人选择死亡时,牺牲生命的不全是他一个人。而他也很清楚自己依然在剩下的人中获得了某种形式的永生。”
“可他不过是沧海一粟。那些试图冲破封锁,与坠毁的火箭一起被你甩出去的几百条人命呢?我们知道——我们数过那些尸体。”
“总有替补的克隆体。”
卡拉文希望自己把厌恶的表情隐藏得很好。他所在的社会里,一提“克隆”这词大家都把它和恐怖主义联系在一起,认为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暴行。而对戈莲娜来说,这不过是她军火库中的一个库存物而已。“但是你没有克隆,是吗?你的人正在减少。我们认为这个网阵有九百个人,不过这个粗略估计的数字比实际的大,是不是?”
“你还没见过其他的人呢。”戈莲娜说。
“是没见过。但这地方散发着荒凉的气息。这是你无法隐藏的,戈莲娜。我敢打赌,这儿剩下的人口还不到一百。”
“你错了。”戈莲娜反驳道,“我们一直都有克隆的技术,但是以前很少用。什么才是重点?不管你们是怎么宣传我们的,实际上我们并不热衷于基因整合。对最适合生长和繁殖的条件的追求只会导致局部最小值。我们以自己的前卫为荣。我们积极地寻求一种稳定的平衡。”
“不说这个了。”现在他所需要的绝对不是听网阵人的自辩,“那其他人到底在哪里?”
没过一会儿,他亲眼看到了答案——就算这并不完整,总算聊胜于无。走完了迷宫般的走廊(现在他们已身处火星地底深处),戈莲娜带他走进一所幼儿园。
眼前的景象和他预期的完全不同,不但跟他在火卫一的岗哨上观察营地时所想像的有很大的出入,也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基于印象所作的假设。
在火卫一的时候,他想像中的营地幼儿园应该是一问问阴暗的保健室,每个婴儿身上都插有亮锃锃的机器,像是畸形的玩偶生产车间。进入了营地,他已经修正了好几次以前假想中的营地模型,还为随着火箭突破行动的失败而消失的人口预留了空间。他刚才还在想,如果有幼儿园,那说明生育率肯定不是很高。孩子要比想像中少,但是仍然有笨重的灰色机器,沐浴在暗淡的灯光下。
事实上,幼儿园却不是这样。
戈莲娜领他走进一间很大的房间,里面亮堂堂的,也很热闹,怪让人心烦。房间里所有布置的形状都尽量贴近小孩子的想像力,颜色只用三原色。天空的全息影像笼罩了墙和天花板。天蓝蓝的,厚厚的软软的云朵飘浮其中。地上铺着人造草垫,在小丘和草地问起伏。各种美丽的花朵这儿一丛,那儿一簇,点缀在盆栽树林之间。机器动物们,什么传说中的美丽的鸟儿啊,可爱的小兔子啊,逼真之至,差点把卡拉文都给骗过了。它们就像是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一样,有着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快活。草地上到处都是玩具。
还有那些孩子。人数大概在40到50人之间,而年龄嘛,卡拉文粗略估计了一下,从几个月到六七岁的都有。小东西们在兔子堆里翻爬滚打,大点的孩子聚集在树桩周围,盯着光滑的截面上快速移动的图画,光从下面照亮了他们的小脸蛋。他们说啊,笑啊,还唱歌。
他又数了数围在孩子身旁的大人的人数,大概有六七个,全都跪在地上。孩子们穿的衣服干净得耀眼,颜色和花纹一点儿也不协调。两相对照,穿着黑衣的大人们就像是乌鸦一般。孩子们似乎对大人们很随便,可大人们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们又专心地听着。
“这并非你所想像的,是吗?”
“是啊……完全不像。”没必要对她撒谎,“我们还以为你们把孩子丢进流水线一样的机器保姆手中。”
“早期我们确实是这样照顾孩子的。”然后戈莲娜马上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猩猩为什么没有人类那么聪明吗?”
话题变了,他有些吃惊,“我不知道——是因为它们的脑容量比我们小?”
“是的。不过海豚的脑容量比猩猩的大,却不比狗聪明到哪里去。”
戈莲娜走到一个树桩前,停了下来。她在上面画出了一个人脑的解剖图,用手在上面圈圈点点,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在漫长的进化道路上,脑容量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猩猩的新生儿和人类的婴儿的脑容量之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