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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调 作者:千夫长-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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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寨道路毛主席开,大寨精神放光彩呀,呼儿嗨儿.另一首就是王珏写的——他现在开始写歌了,名字叫《马蹄草的思念》。歌词有四句写得很美,他和阿茹伴舞,舞蹈也是他编的,由花达玛用蒙、汉双语演唱,第一段是蒙语,第二段是汉语:我骑马走过一片沙漠,留下深深的蹄窝,蹄窝里长出茸茸细草,把思念向远方诉说。
    花达玛唱完新歌,牧民觉得不过瘾,呼喊她演唱蒙语民歌。花达玛先唱了一首《八骏赞》。阿茹接着报幕了《睡吧,赛音呼罕》。牧民又呼喊不过瘾,要悲伤一点的。花达玛上台没唱阿茹报幕的歌,唱起了《孤独的白驼羔》,这一下把今晚的演出推向了高潮。阿茹在后台气得直跺脚,王珏拉住阿茹说,让阿妈自己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她知道大家想听什么歌。花达玛唱完这首,干脆不用阿茹报幕了,接着就清唱起了《劝奶歌》,全场被她唱得鸦雀无声,唱完,每个人的脸上,都流淌起了满意的泪水。据说,每次花达玛回来演出都要达到这个效果。乌兰敖道有一个人没哭,花达玛都不走。演出结束,整个乌兰敖道的夜晚,会出现从来没有过的平静。第二天歌舞团走了,牧民们期待花达玛再一次到来,就像期待下一个新年到来一样。
    拉西叔叔按照级别住在巴拉主任家里。阿茹一家住在她姥姥家里。我和其他演员住在公社的宿舍里。公社的宿舍是圆圈形的大通炕,圆周有一百米,上面睡满能容下二百多人,脑袋挨在一起,黑压压的一排,都躺在那里,能把陌生人吓死。这种炕是模仿蒙古包建成的,但我怀疑这个大屋子是用羊圈改造的。因为这里曾经住过农垦兵,后来这些汉地来的汉族人就都离开,和当地的蒙古姑娘结婚生孩子,支起蒙古包过日子去了。
    这里也就出生了一代汉族姓氏、蒙古名字的聪明的杂种来。
    我还是找借口溜了出来,去了一趟阿茹的姥姥家。巴拉主任送给花达玛半只羊、十斤白酒、一捆绿豆粉条和一斤打瓜子,我就主动来帮他们扛羊。阿茹的姥姥比我阿妈要老很多。姥姥的脸很黑,上面堆满了皱褶,和花达玛长得一点也不像母女。姥姥的家里很干净。她领着阿茹的另外两个妹妹红果和娜尔苏刚看完演出,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哼唱着,好像比我们演员还兴奋。
    阿茹对姥姥特别亲热。两个妹妹也是很眷恋姥姥,对阿爸阿妈反而有些冷淡。花达玛对她阿妈也不太亲热,对自己的女儿却是亲热不够的样子。她搂着红果,又拉着娜尔苏,问着词不达意的话,一会儿拉拉娜尔苏的衣领,一会儿摸摸红果的脸。你完全看不到了舞台上那个神采飞扬的迷人的花达玛,在家里,你看到的就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我把半只羊放在屋地上,并不想马上走。他们一家人光顾自己亲热,把我冷落在一边。我本想和他们打招呼说我走了,目的是想唤起他们的注意,然后,感谢我帮忙,再挽留我,以我为中心和我说一些话,最好再往阿茹身上扯一扯。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敢讲出口。我怕我说了要走,他们还是没人理我,反而让我走了,我不是自找没趣儿吗? 正在犹豫说还是不说,十三岁的娜尔苏甩着两只粗黑的小辫子跑过来,仰着脸对我说:叔叔,你能教我拉马头琴吗? 感谢娜尔苏,她把全家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阿茹说:不要叫叔叔,他是阿蒙哥哥。
    花达玛对她阿妈说:阿蒙是原来查干庙里尼玛活佛的儿子。
    我一下子成为期待中的中心人物,反而不适应了。我就慌乱地说:我要回去了。
    我希望阿茹细嫩的手伸过来拉住我说:先别走,在家里多坐一会儿。
    可是过来的是姥姥,她双手合十说:我佛,你是佛子。然后那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就亲热地捧住了我的手。她还低下头很虔诚地,用那张满是皱纹的老嘴很温热地亲了一下我的手。
    阿茹的手过来拉她姥姥的手,碰了一下我的手。我内心一阵紧张、温暖。我不敢看阿茹的脸,却希望手和阿茹的手多在一起挨一会儿,可我却莫名其妙地自己把手拿开了。
    冷静了一下,我看阿茹,她还在拉着姥姥的手,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碰到我的手是无意的一样。阿茹白嫩的小手拍着姥姥的沧桑老手,好像在撒娇地说着话,偶尔瞥了我一眼,被我看到了。
    可我的手,再也放不进姥姥的那双挡箭牌一样的手里,站在姥姥家的屋地里,我抬着那只被姥姥亲过,又被阿茹碰了一下的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第四节
    正月初五,跨越诺尔湖,来到了我们老家花灯牧场。
    冬天的诺尔湖面上空,只有老雕在盘旋飞翔。鸿雁早就去了南方。老雕是天空中会飞的狼,看它姿态那么优美地飞翔,实际是在寻找猎物。
    老雕落在草地上比羊的个头儿都高,脚上的爪子就像黑铁耙齿子,在草地上行走,都会像犁耙一样把草根抓出来,一路沙土和草屑纷飞。老雕在盘旋中就会先瞄准猎物,突然就在空中俯冲下来,它的力量能把一只羊羔抓走。
    最恐惧老雕的不是羊羔,是草地上牧民人家的孩子。小的时候,我想在我们花灯牧场,孩子中最恐惧老雕的可能就是我。我从没见过老雕把谁家的孩子抓走,我也没被老雕抓住过。但是我整个童年都恐惧老雕,草原上有太多老雕抓小孩的传说。
    有的说,老雕从天空冲下来像抱羊羔一样,把小孩抱走;还有的说老雕用铁钩子一样的嘴,从头顶啄开脑袋,叼走小孩的大脑。那个没有了大脑的孩子,不死也会变成傻子,而那个吃了小孩大脑的老雕就会成精。
    我一个人走在草原上总是恐惧天空,怕有一只老雕突然冲下来,叼走我的大脑。其实,从小大人就教会了我们一套防护措施,如果看到有一片黑云飘到草地上,而且云影不停地在草地上动,感到头顶又有一股冷风,那就千万不能在草地上奔跑,就要赶快双手抱着脑袋趴在草地上。老雕俯冲下来劫掠,只是弧线形的一击,抓不住,它就立刻飞回天空,速度极快,据猎人说比子弹还快。所以很少听说有人用枪打住过老雕。长大后,我质疑这个说法很难成立,老雕那么快,我们能来得及趴下用双手保护自己的大脑吗? 我们坐在马车上,大家看着空中的老雕,讲述着关于老雕的恐怖传说。车队在诺尔湖的冰面上行走,马蹄子怕滑,小心翼翼,走得很慢。老雕几次盘旋着向马车俯冲。大家都惊叫着,捂着脑袋往身边人的怀里钻。弯弯曲曲的路离我们花灯牧场越近,我就越大出风头。关于老雕的传说,我讲得最多,大家也喜欢听我讲,在我的地头上,我最权威。老雕冲下来,大家都害怕,只有我显得临危不惧。我不是假装英雄,我当时真的不怕。
    我的感觉就是到了我们牧场,就等于到了我们家,老雕就是我们家里养的狗,客人怕狗,主人哪有怕自己家狗的? 况且还有一个逻辑,就是自己家的狗不会咬主人。我心祈求:但愿老雕能认识我这个主人,给我面子,别搞我的大脑。
    阿茹和我挨着坐。身体挨着的地方,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老鹰第一次冲下来她就抱着脑袋往我的怀里扎。我当时真是喜出望外,仰视老雕对它表示感谢。我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怀里空了。老雕飞走,大家抬起头的时候,我找到了阿茹的头是在他阿爸的怀里抬起来的。原来,当阿茹把头钻进我的怀抱里的时候,王珏却把她的头搬到了自己的怀里。后来老雕多次俯冲,阿茹的头都没有机会再扎进我的怀抱。最后离开湖面,老雕飞走了。望着天空中老雕渐渐消失的黑点,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牧村,我很遗憾地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我这是出来工作,第一次没在家过年。回到家里,天天想的家好像不认识了。家里除了黄母狗和阿妈是熟悉的面孔,其他的都有些陌生了。
    让我兴奋的是,家里阿妈竟然养了一只鸿雁。鸿雁显得很孤独、忧伤。它的羽毛好像不太光亮,看神色也很憔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阿妈说:这只鸿雁是捡回来的。第一场白毛风突然从外蒙阿拉坦大坝谷口刮过来的时候,雁群还没有准备好飞往南方去过冬。白天诺尔湖水还起涟漪,夜里就来了冰冻。早晨起来,雁群就都冻在湖面上不能起飞了。色队长用大喇叭喊大家去帮忙。几乎全牧村的人都去了诺尔,帮助鸿雁暧腿,暖翅膀,暖身子,太阳出来,鸿雁缓过阳来,都会飞了,一两千只呵,飞到天空排成队,在湖面上盘旋了三圈,就向南方飞去了。雁队在我们头顶上盘旋的时候,水滴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我知道是鸿雁身上的冰化成的水,可是大家却都说是鸿雁在流泪。
    这只鸿雁冻坏了一只翅膀,飞不起来了,我就把它先带回家来过冬,明年雁群回来时再放出去和它的家人合群吧。
    阿茹说:那它不想它的阿爸和阿妈吗? 阿妈说:想呵,看它也不是一只小雁,刚开始连食都不吃,每天愁眉不展的样子。慢慢地和我熟了,外面天冷了,它也不敢出去,就习惯住了下来。现在我们俩成了伴儿,每天它就陪着我,屋里屋外,跟在身后,有时高兴了,还撒着欢儿,在屋地上跳着叫几圈,就好像人唱歌跳舞一样,可通人性了。
    听阿妈这样说,我的心一紧。我离开家以后,阿妈是更孤独了。我仔细地看着阿妈的面孔,她只有四十几岁,却已经有白头发和皱纹了。
    阿茹说:鸿雁就是会跳舞。
    我说是的,在旗镇歌舞团,阿茹每天练功,就是模仿天空中鸿雁飞行的动作学跳舞。
    阿茹说:我没有见过鸿雁在地上跳舞,旗镇里没有鸿雁落下的地方。
    我说那你就和这只鸿雁学跳舞吧。
    阿茹走过去,蹲下抱住鸿雁说:好呀,鸿雁,你就是我的老师了。阿蒙,它也可以给你当老师,你和它学习长调。
    阿妈笑了:这鸿雁叫的声音像哭一样,老难听了,咱人可不和它学,还是人的歌声好听。
    按照色队长的安排,阿茹一家人都住在我家。拉西叔叔住在色队长家。当然这是我给色队长的建议。我现在是旗歌舞团的演员,是旗镇里的人了,他不敢像以前那样轻视我了。他不但不轻视我,反而还很重视我,对我尊重,对我的建议言听计从。花达玛和王珏被他们家的亲戚请去串门了,因为有了鸿雁,阿茹说什么也不去。
    大家围着鸿雁很开心地谈笑着,鸿雁突然来了兴致,从阿茹的怀里挣脱出来,就满地翩翩起舞,边舞还边嘎嘎地叫了起来。阿茹跟在鸿雁的后面,也学着跳了起来。她还呼喊我一起和鸿雁学着叫。
    我故意把声音叫得比鸿雁还难听,比哭还难听,让阿妈和阿茹笑得更开心一些。
    不过跳完,阿茹也承认,这鸿雁在地上的跳舞不太好看,显得很拙笨。    ’我在阿茹面前现在显得很有头脑,一说出话来,阿茹就表示很佩服。作为男人,我已经基本树立了权威,或者说掌控了对一个女人的把握。
    我说:舞台不同,鸿雁的舞台在天空,你的舞台在大地的舞台上。你们要交换一下,你到天空肯定飞得很难看,比鸿雁在地上跳舞还难看。
    阿茹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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