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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纸门-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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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两桩不搭界的事,被各级领导勾在一起了。 

  田副乡长进了雪莲湾村,直接去找吕支书。路过村长苗锁柱家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找了吕支书。他知道吕支书年轻气盛玩儿得硬,村里大事小情都由他一人做主,打鱼出身的苗村长只是个配搭儿。田副乡长跟吕支书说:“你们村露脸的日子到啦!”吕支书眼亮了,问:“那得靠田副乡长提携。”田副乡长说了说事情的经过,县委宣传部肖部长听了七奶奶讲的故事,对其中大铁锅十分感兴趣,把大锅挖出来,配合全县爱国主义教育,抓个典型,现身说法,电视台还来录相呢!吕支书嘴上说好,心里也犯嘀咕。村长苗琐柱老实厚道,是他的跟屁虫,在村里威信也不高,这一阵子,村里有一个奇特的呼声,请守海的疙瘩爷来当村官,那样一鼓捣,疙瘩爷的威信明显会压过自己了。田副乡长看出吕支书心里想啥,就劝说:“吕支书,别看是往麦家脸上贴金,其实你也脸上有光,弄好了,咱们都会受益。你知道,我孩子老婆一直在县城,弄好了我可以通过肖部长调回去,我一走,你看副乡长的位子就空一个,乡里一直想提拔你,你是知道的。”吕支书脸就松活了,大声说:“照你这么说,俺得两横加一竖干啦?”田副乡长笑说:“这就是机会,谁抓不住谁他妈是傻蛋!遇事儿不要总盯着别人得了啥,要先算算自己合适不合适。”吕支书就拧开大喇叭将苗村长和其他支委们喊到村委会。 

  村长苗琐柱来到村委会。苗琐柱人到五十七,是全乡年龄最大的村长。他听说要将麦家埋了多年的大铁锅挖出来,脸上犯愁,牙花子嘬得嗞嗞响:“别的好说,怕七奶奶和疙瘩爷不答应啊!老太太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田副乡长说:“七奶奶是民间剪纸艺术家,通情达理,开导开导会配合的。再说,这本来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嘛!”苗村长说:“话是这么说,一凿真儿就离谱啦!”田副乡长想了想,见吕支书出去撒尿了,就压低了声音劝苗村长:“你还犯傻呢,这事操办妥了,我调回城里,吕支书提个副乡长,村里的大权不就握你手里啦?吕支书在村里越发没人缘啦,也太贪啦,他也愿挪个窝儿啦。”苗村长脸上有了表情,扭脸问:“有这个厉害么?别跟俺打谎语。”田副乡长说:“没人诓你,日后你瞧得着。”苗村长的夹板子气早受够了,他做梦都想当村支书。他说:“吕支书年轻有为,是该提副乡长啦!别的乡镇,一直从村支书位子上提拔的。咱乡也该这么做了。俺该做啥?”田副乡长说:“当务之急,挖铁锅,多往上推吕支书!懂么?”苗村长满口答应,田副乡长侧着脸笑了。 





  





  苗村长和田副乡长到麦家老宅时已是晌午了。 

  七奶奶不在家。七奶奶去哪儿了呢?苗村长说:“这七奶奶愿住老宅。还常常让重孙女麦兰子跟她在老宅做伴儿。”田副乡长说:“咱去老宅,再找找,一定要找到老人家。” 

  这时村委会喇叭响了。吕支书招呼他们回去喝酒。苗村长补充说:“今年春汛有满籽螃蟹,喝完酒再壮壮胆儿。”然后他们就走了。他们没有料到,从村口麦兰子小酒店走过时,望见七奶奶就在里边听匣子呢。 

  七奶奶是被麦兰子拉到了村口小酒店的。麦兰子高考落榜以后,就在村头开了这个小酒店,爹娘走的早,疙瘩爷又不在村里,她就像贴身丫环似地服侍七奶奶。麦兰子一边干活,一边陪着七奶奶听匣子里自己讲故事。麦兰子水灵灵的俊模样,村里村外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七奶奶怕她心里没根,任谁扔个甜枣就跟着走。自从她高中毕业回村开酒店,人就野成六月花朵了。时常有男子找她,就说黄木匠家的大儿子大雄吧,一天半夜三更敲窗户找麦兰子,弄得七奶奶为她提着心。麦兰子几乎成了七奶奶的一块心病。老人想来想去,问题还出在小酒店上。孩子不是坏孩子,麦兰子自身也向往文化,可干小酒店这营生早晚把孩子带邪了。七奶奶跟苗琐柱村长说:“别让孩子干这个啦!不然人就毁了,俺看让她去小学教书不赖,既稳当又体面啊!”苗村长很是为难,在村里他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苗村长说他找裴校长试试,于是,就找了裴校长。裴校长说学校满额没指标。苗村长又找了几次管文教的乡长,还是没管事。麦兰子赌气,还就认准了小学校,她对七奶奶赌气说,让俺当老师才撤了小酒店。七奶奶一筹莫展。她总想寻个跟领导套近乎的机会。挖掘大铁锅能兴许是个机会呢。 

  苗村长和田副乡长在小酒店撞见七奶奶。苗村长说:“俺的七奶奶啊,让俺和田副乡长好找啊!”七奶奶忙给田副乡递烟,麦兰子给他们沏了茶。麦兰子对苗村长说:“村长,俺和太奶奶在小酒店听匣子呢。”苗村长训麦兰子说:“匣子有啥好听的?”麦兰子嘻嘻笑个不停,说:“匣子里播奶奶的故事呢。”田副乡长赶紧插言说:“播啦?肖部长让电台播的,有大铁锅那段么?”麦兰子自豪地说:“当然有哇!那不叫故事,这是俺老太爷的真事儿。”田副乡长笑笑说:“当然,上边可重视呐!”说着他与苗村长递眼色。七奶奶看见这阵势着猜出有事儿,她不愿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你们找俺老婆子有事么?”田副乡长笑笑说:“先给七奶奶道个喜,上边要搞爱国主义教育,让把铁锅挖出来搞宣讲。”就说了说肖部长和乡党委的意见,末了,苗村长说了说村委会的意思。七奶奶迟疑了一下说:“这匣子都播了,还挖锅干啥哩?”苗村长笑着说:“实物有说服力啊!你说咱渔村,也没啥娱乐活动,早上听鸡叫,中午听猪哼哼,晚上听狗叫。”七奶奶沉了脸。田副乡长瞪了苗村长一眼:“你咋说话呢?没水平,宣传七爷的英雄事迹,哪是娱乐活动?这是政治任务!”苗村长被噎回去了,脸色变得涨红。现场静了一下,所有人就等七奶奶一句话。七奶奶还是不说话,人有时说很多话容易,说一句很难,走很远的路容易,走这要紧的一小步很难。 

  七奶奶吸了一口凉气,口封得紧。她听说要挖铁锅了,就翻心,心里翻出一堆陈年旧事来。 

  注释③:梭子花 

  海有走邪的时候,疙瘩爷的海眼看不透了。眼不顶用的时候,就用全身的精血去感悟。他觉得自己没有守好海,再也无脸回家园,而且这些牵制着村人的命运和雪莲湾的未来。疙瘩爷翻箱倒柜找一样东西:先人拿黄裱纸写的海志,他要费心劳神地破解红海藻死亡的奥秘。 

  闰年的春脖儿短,疙瘩爷还没寻出个眉目,天就寂寂地黑下来。海气湿漉漉地游走。窗上烟火熏黑的粉莲纸啪啪响了,老人听串了声音以为又起风了,站起身颠回泥屋,才看见鹞鹰在窗前来劲儿地扑腾着。老人喝了一声,与其说是想镇住鹞鹰,不如是想镇住海里的邪气。邪气太重,得镇一镇了,老人想起了母亲七奶奶。以往的日子,七奶奶暗暗埋下几道“符”,邪气就镇住了。今年怕是不行了。疙瘩爷提着蟹灯慢慢挪出老屋,鹞鹰也追着灯亮飞来。灯光仅能照亮他脚下的一片地方,不能看远,却听得到泥滩上人踩泥和拖拽海藻的声音。他就知道大鱼摸黑儿玩命地捞藻呢。疙瘩爷为此丢魄的时候,大鱼欢喜坏了,他不知道大海为啥一古脑赏给他这么多的红藻,薄利多销,得换好多钱哩。疙瘩爷走到他眼前了,看见大鱼的脸蛋像气儿吹似的,红亮透圆,鲶鱼眼亮亮的,两条健壮的长腿在黑泥滩上踩来踩去。疙瘩爷敞开喉咙骂了一句: 

  “糊涂蛋,有你哭的那天!” 

  “爷爷,干啥去?搭把手哇。” 

  疙瘩爷说:“小杂种,海坏啦!” 

  大鱼说:“俺咋看不出来呢?” 

  “你那小肚脐眼儿能看几成?爷爷是海眼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里转筋呢。”疙瘩爷说。 

  大鱼撅了嘴巴:“哼,十个老头九个怪,一个不死都是害!” 

  疙瘩爷站定,没听清:“狗日的,你说啥?” 

  “俺说这海……”大鱼吐了吐舌头。 

  疙瘩爷仰天浩叹:“赶紧找十三咳来,得算一算了。” 

  “俺去吧,爷爷!”大鱼说。 

  “杂种,做人做鬼都是你!”疙瘩爷笑着将蟹灯递给大鱼。大鱼接灯时瞪着老人肩上的鹞鹰,说:“爷爷,让鹞鹰也跟俺去吧!” 

  “就看鹰跟不跟你啦。”疙瘩爷的脸松活了。 

  大鱼嘬起嘴巴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扭头颠颠儿地顺着河堤跑了。鹞鹰陡然旋起,一闪,就追着大鱼去了。 

  疙瘩爷笑了,笑起来像尊佛:“这小狗日的还真有点福气呢。” 






  





  可是,大鱼并没有把算命先生“十三咳”叫来。听说这老家伙出差了。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疙瘩爷就起来望着村庄。昨夜老人梦了一宿家园,梦里的小村美极啦。醒来了还让他产生了许多联想,诱他进入各种角色,享想象中的福。海藻节那阵子荣耀不提,就是他当海眼那阵儿,沉寂的小村总是伴着他的拢滩而喧闹起来,按照村里的习俗,满载而归的船队抛锚,要由船上的海眼把网披在船舷上,向亲人报喜。疙瘩爷挂网的时候,滩上迎接的锣鼓就鲜鲜亮亮地响起来。那时的黄木匠是船老大,他是海眼。村人崇拜海眼,即使他瞪着眼睛撒谎,村人照旧当神敬他。 

  可是,疙瘩爷为啥守海呢?雪连湾有个规矩,犯了错误被惩罚的人才会去守海。 

  疙瘩爷有过一次见死不救的污点。为啥见死不救?那个在海里挣扎的人叫马三海,是个欺男霸女的恶人。那年的夏天,海里刮了台风,疙瘩爷眼见着马三海的船翻在海里,他没有救他,他恨他。尽管这样,古老而残酷的村规围起了一座无形的乡狱,见死不救的村人要被开除家园去滩上守海。守了海,又为村人做个不小的善事,方能获准回村来。守海就守海吧,他不后悔。海是宽厚而公道的,跟海混日子比人窝子里抢食还要舒服。想是这样想,其实他心里是舍不得家园的。热肠子村人,泥墙围成的大院儿,门前的老槐树和后院的菜园子,都是他迷恋的东西。他被赶出家园的那天早上,好大的雾。他背着简单的行李卷儿,在院里默立了许久,瞅啥也瞅不够,他知道瞅瞎眼睛也不会回来了。他跪在院里的石阶上,眼眶子一抖,泪水冤冤枉枉地流了一脸,泪水顺着他脖子胸沟爬着。有人说,有七奶奶的面子,如果你就赖着不走也许就会不了了之。疙瘩爷倔倔地站起身说:“俺走,俺还是条汉子”。他抬头挺胸地走了。 

  村规本没道理,良心就是道理。他不会取巧,赎罪似地背那苍穹,顶着一片天,守着一湾海,做了无尽的善事。孤寂中,他一回一回考问自己,好生守海,有朝一日回家去,还是死在家园里踏实。村人忙啥呢?他们还想着俺么?疙瘩爷想着,就猛地生出一个回村的念头。他走在回村的路上,再长的路途,一想家便短了,疙瘩爷一抬头就看见村口了。 

  疙瘩爷在苗村长家房前站住了。苗村长不管海藻的事,苗村长说:“俺正忙你们麦家的大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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