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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3卷-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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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给你听金光寺那和尚,灵真灵。他问我:你同你男人是不是火来火去的?我说是的
呀。他就说:‘快快不要这样。

  前世的冤牵,今世里你再同他过不去,来生你们原旧还要做夫妻,那时候你更苦了,那
时候他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一个钱也没有得给你!’难末我吓死了!老和尚他说:‘太太
你信我这一句话!’我双手合十,我说谢谢你师傅,我双手把你这句话捧回去!从此我当真
,大气也不呵他一口。从前我要管他的呀,他怕得我血滴子相似,难后来不怕了,堂子里走
走,女人一个一个弄回家来。难现在愈加恶了——放松得太早的缘故呀!”她叹息。

  奚太太听得不耐烦起来,间或答应着“唔……唔……”偶尔点个头,渐渐头也懒得点了
,单点一点眼睫毛,小嘴突出来像鸟喙,有许多意见在那里含苞欲放,想想又觉得没得说头
,断定了童太太是个老糊涂。

  轮到女仆领的小孩被推拿,小孩呱呱哭闹,庞先生厉声喝道:“不要哭,先生喜欢你!”

  女仆也谄媚地跟着医生哄他:“先生喜欢你!呵,呵,呵,先生喜欢你!明天你娶少奶
奶,请先生吃喜酒!”

  庞先生也笑了:“对了,将来时局平定了,你结婚的时候,不请我吃酒我要动气的呵!”

  童太太打听几点钟了,着急起来,还是多付了两百块钱,拔号先看,看过了,把睡熟的
小孙女儿抱了起来,身上盖的短大衣还了奚太太,又道谢,并不觉得对方的冷淡。

  童太太站在当地,只穿着衬里的黑华丝葛薄棉对襟袄裤,矮脚大肚子,粉面桃腮,像百
子图里古中国的男孩。她伸手摘下衣钩子上的灰呢衬绒袍,慢悠悠穿上,一阵风,把整个的
屋子都包在里面了。袍褂掸到奚太太肩上脸上,奚太太厌恶地躲过了。童太太扣上钮子,胳
肢窝以上的钮子却留着不扣,自己觉得仿佛需要一点解释,抱着孩子临走的时候又回头向奚
太太一笑,说:“到外头要把小囝遮一遮,才睡醒要冻着的。”然后道了再会。

  现在被推拿的是新来的一个拔号的。奚太太立在门口看了一看,无聊地又回到原来的座
位上。

  这拔号的是个少爷模样,穿件麂皮外套,和庞先生谈到俄国俱乐部放映的实地拍摄的战
争影片:“真怕人,眼看着个炮弹片子飞过来,一个兵往后一仰,脸一皱,非常痛苦的样子
,把手去抓胸脯,真死了。死的人真多啊!”

  庞先生睁眼点头道:“残忍真残忍!打仗这样东西,真要人的命的呢,不像我这推拿,
也把人疼得叽哩哇啦叫,我这是为你好的呀!”他又笑又叹息。

  青年道:“死的人真多,堆得像山。”

  庞先生有点惋惜地叹道:“本来同他们那边比起来,我们这里的战争不算一回事了!残
忍真残忍。你说你在哪里看的?”

  青年道:“俄国俱乐部。”

  庞先生道:“真有这样的电影看么?多少钱一个人?”

  青年道:“庞先生你要看我替你买票去。”

  庞先生不做声,隔了一会,问道:“几点钟演?每天都有么?”

  青年道:“八点钟,你要买几张?”

  庞先生又过了一会方才笑道:“要打得好一点的。”

  庞太太在外间接口道:“要它人死得多一点的——”嗨嗨嗨嗨笑起来了。庞先生也陪她
笑了两声。

  诊所的窗户是关着的,而且十字交叉封着防空的、旧黄报纸的碎条,撕剩下的。外面是
白净的阴天,那天色就像是玻璃窗上糊了层玻璃纸。

  庞太太一路笑着,走来开窗,无缘无故朝外看一看,嗅一嗅,将一只用过的牙签丢出去
。然后把小书桌上半杯残茶拿起来漱口,吐到白洋瓷扁痰盂的黑嘴里去。痰盂便在奚太太脚
下。奚太太也笑,但是庞太太只当没看见她,庞太太两盏光明嬉笑的大眼睛像人家楼上的灯
,与路人完全不相干。奚太太有点感触地望到别处去,墙上的金边大镜里又看见庞太太在漱
嘴,黑瘦的脸上,嘴撮得小小地,小嘴一拜一拜一拜。

  奚太太连忙又望到窗外去,仿佛被欺侮了似地,温柔地想起她丈夫。

  “将来,只要看见了他……他自己也知道他对不起我,只要我好好地同他讲……”

  她这样安慰了自己,拿起报纸来,嘴尖尖地像啄食的鸟,微向一边歪着,表示有保留,
很不赞成地看起报来了。总有一天她丈夫要回来。不要太晚了——不要太晚了呵!但也不要
太早了,她脱了的头发还没长出来。

  白色的天,水阴阴地;洋梧桐巴掌大的秋叶,黄翠透明,就在玻璃窗外。对街一排旧红
砖的巷堂房子,虽然是阴天,挨挨挤挤仍旧晾满了一阳台的衣裳。一只乌云盖雪的猫在屋顶
上走过,只看见它黑色的背,连着尾巴像一条蛇,徐徐波动着。不一会,它又出现在阳台外
面,沿着栏杆慢慢走过来,不朝左看,也不朝右看;它归它慢慢走过去了。

  生命自顾自走过去了。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

桂花蒸 阿小悲秋
  “秋是一个歌,但是‘桂花蒸’的夜,像在厨里吹
  的箫调,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热又熟又清又湿。”

——炎樱
  丁阿小手牵着儿子百顺,一层一层楼爬上来。高楼的后阳台上望出去,城市成了旷野,
苍苍的无数的红的灰的屋脊,都是些后院子,后窗,后巷堂,连天也背过脸去了,无面目的
阴阴的一片,过了八月节还这么热,也不知它是什么心思。

  下面浮起许多声音,各样的车,拍拍打地毯,学校*R*R摇铃,工匠捶着锯着,马达嗡嗡
响,但都恍惚得很,似乎都不在上帝心上,只是耳旁风。

  公寓中对门邻居的阿妈带着孩子们在后阳台上吃粥,天太热,粥太烫,撮尖了嘴唇凋嗤
凋嗤吹着,眉心紧皱,也不知是心疼自己的嘴唇还是心疼那雪白的粥。对门的阿妈是个黄脸
婆,半大脚,头发却是剪了的。她忙着张罗孩子们吃了早饭上学去,她耳边挂下细细一绺子
短发,湿腻腻如同墨画在脸上的还没干。她和阿小招呼:“早呀,妹妹!”孩子们纷纷叫:
“阿姨,早!”阿小叫还一声“阿姐!”百顺也叫:“阿姨!阿哥!”

  阿小说:“今天来晚了——断命电车轧得要死,走过头了才得下来。外国人一定揿过铃
了!”对门阿妈道:“这天可是发痴,热得这样!”阿小也道:“真发痴!都快到九月了呀
!”

  刚才在三等电车上,她被挤得站立不牢,脸贴着一个高个子人的蓝布长衫,那深蓝布因
为肮脏到极点,有一种奇异的柔软,简直没有布的劲道;从那蓝布的深处一蓬一蓬慢慢发出
它内在的热气。这天气的气味也就像那袍子——而且绝对不是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脏又还脏
得好些。

  阿小急急用钥匙开门进去,先到电铃盒子前面一看,果然,二号的牌子掉了下来了。主
人昨天没在家吃晚饭,让她早两个钟头回去,她猜着他今天要特别的疙瘩,作为补偿。她揭
开水缸的盖,用铁匙子舀水,灌满一壶,放在煤气炉上先烧上了。战时自来水限制,家家有
这样一个缸,酱黄大水缸上面描出淡黄龙。女人在那水里照见自己的影子,总像是古美人,
可是阿小是个都市女性,她宁可在门边绿粉墙上粘贴着的一只缺了角的小粉镜(本来是个皮
包的附属品)里面照了一照,看看头发,还不很毛。她梳辫子头,脑后的头发一小股一小股
恨恨地扭在一起,扭绞得它完全看不见了为止,方才觉得清爽相了。额前照时新的样式做得
高高的,做得紧,可以三四天梳一梳。她在门背后取下白围裙来系上,端过凳子,踩在上面
,在架子上拿咖啡,因为她生得矮小。

  “百顺——又往哪里跑?这点子工夫还惦记着玩!还不快触祭了上学去!”她叱喝。她
那秀丽的刮骨脸凶起来像晚娘。

  百顺脸团团地,细眉细眼,陪着小心,把一张板凳搬到门外,又把一只饼干筒抱了出去
,坐在筒上,凳上放了杯盘,静静等着。阿小从冰箱上的瓦钵子里拿出吃剩的半只大面包,
说:

  “哪!拿去!有本事一个人把它全吃了!——也想着留点给别人。没看见的,这点大的
小孩,吃得比大人还多!”

  窗台上有一只蓝玻璃杯,她把里面插着的牙刷拿掉了,热水瓶里倒出一杯水,递与百顺
,又骂:“样样要人服侍!你一个月给我多少工钱,我服侍你?前世不知欠了你什么债!还
不吃了快走!”

  百顺嘴里还在咀嚼,就去拿书包。突然,他对于他穿了一夏天的泛了灰的蓝布工人装感
到十分疲倦,因此说:“姆妈,明天我好穿绒线衫了。”阿小道:“发什么昏!这么热的天
,绒线衫!”

  百顺走了她叹了口气,想着孩子的学校真是难伺候。学费加得不得了,此外这样那样许
多花头,单只做手工,红绿纸金纸买起来就吓人。窗台上,酱油瓶底下压着他做的一个小国
旗,细竹签上挑出了青天白日满地红。阿小侧着头,看了一眼,心中只是凄凄惨惨不舒服。

  才把咖啡煮了,大银盘子端整好了,电话铃响起来。阿小拿起听筒,撇着洋腔锐声说:
“哈罗?……是的密西,请等一等。”她从来没听见过这女人的声音。又是个新的。她去敲
敲门:“主人,电话!”

  主人已经梳洗过了,穿上衣服了,那样子是很不高兴她。

  主人脸上的肉像是没烧熟,红拉拉的带着血丝子。新留着两撇小胡须,那脸蛋便像一种
特别滋补的半孵出来的鸡蛋,已经生了一点点小黄翅。但是哥儿达先生还是不失为一个美男
子。非常慧黠的灰色眼睛,而且体态风流。他走出来接电话,先咳嗽一声,可是喉咙里还有
些混浊。他问道:“哈罗?”然后,突然地声音变得极其微弱:“哈罗哦!”又惊又喜,销
魂地,等于说:“是你么?难道真的是你么?”他是一大早起来也能够魂飞魄散为情颠倒的


  然而阿小,因为这一声迷人的“哈罗哦!”听过无数遍了,她自管自走到厨房里去。昨
天“黄头发女人”请客,后来想必跟了他一起回来的,因为厨房里有两只用过的酒杯,有一
只上面腻着口红。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他那些女人倒是从来不过夜的。女人去了之后他
一个人到厨房里吃了个生鸡蛋,阿小注意到洋铁垃圾桶里有个完整的鸡蛋壳,他只在上面凿
一个小针眼,一吸——阿小摇摇头,简直是野人呀!冰箱现在没有电,不应当关上的,然而
他拿了鸡蛋顺手就关严了。她一开,里面冲出一阵甜郁的恶气。她取出乳酪,鹅肝香肠,一
只鸡蛋。哥儿达除了一顿早饭在家里吃,其余两顿总是被请出去的时候多。冰箱里面还有半
碗“杂碎”炒饭,他吃剩的,已经有一个多扎拜了。她晓得他并不是忘记了,因为他常常开
冰箱打探情形的。他不说一声“不要了,你把它吃掉罢,”她也决不去问他“还要不要了?
”她晓得他的脾气。

  主人挂上电话,检视备忘录上阿妈写下的,他不在家的时候人家打了来,留下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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