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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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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靠山,靠不着山可以靠田,靠不着田又可以靠地,总之这里的人总是有所依靠,
因而也很少知道饥饿的含义。

    我父亲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土改时让他控诉地主对他这个孤儿的剥削和压迫,
他竟然说地主没让他挨饿。吃得饱是真的,吃不好也是真的,他们还想让他吃饱了
饭好好干活呢,让他挨过饿害他成为孤儿的是小日本鬼子。说着他两眼就冒出火来。
可见柳镇历来是怎样一种富庶的景象了。这样风景养育出的人过于阴柔俊秀,这对
于女人是好的,对于男人则有些不妙。尽管小镇的男人表面不乏阳刚,对自己要求
严格,似乎很思进取,但那只是虚张声势,他们骨子里只喜欢干现成的活,吃现成
的饭,甚至孩子的第一声爸爸也会让他惊讶不已——因为没付出什么艰辛,在他的
感觉里当父亲也很现成。所以柳镇的男人们天生就喜欢赞叹女人、依赖女人、臣服
于女人,就像他们赞美这儿的大自然从不跟他们作对一样。他们喜欢躺在大自然和
女人的身体上享受生活赐予的酸甘美酒。

    那一年冬天,柳镇来了一个机械师,是从县农机厂分配来的,人称技师,因为
姓杨,人人都称他为杨技师。他穿一件黑色呢子大衣,两排缀在前襟的银扣子笔直、
顺溜、亮光闪闪。跟在技师后面的是一些冷冰冰的铁家伙和一个由女人携来的家。
那女人也穿一件呢子大衣,颜色紫红,在灰色的年头和灰色的季节那种颜色显得格
外扎眼。同样颜色的布料包裹几个圆圆的大扣子、像玫瑰花又像初升的太阳般缀在
胸前。不知是那银色还是紫色晃眼,总之柳镇的男男女女在一个短时期内感到了一
种眩晕。

    技师在镇中心过去老财主家一间高敞明亮的大厅里安上了那些铁家伙,小镇从
此就开始有了机器的轰响。小镇及周围十村八乡的农民就吃上了机器碾磨的米、面
粉,牲口也吃上了机器给粉碎的玉米粉、薯浆渣等等。小镇的女人们由此万分感激
崇敬技师,是他把她们从磨盘底下解救出来,从此她们可以早点上床晚些起床。从
此,那些石田、石磨便被卸下来,翻转来,摆在了天井、路边。从此小镇的石田桌。
石磨凳便处处可见,成了小镇的一大景观。

    技师把家安在了一个叫经堂的地方。“经堂”,顾名思义,即过去讲经布道、
拜忏的地方。它位于一座坚硬的小石丘上,俯瞰着湄溪。婚澳则把它和小镇一厢为
二。若是说柳镇像一只老鹰,那么它就是那个鹰嘴,高高地昂起头,似乎在对着苍
天呼叫。其实经堂和别的民居没有太大的差别,一间占地约百十平米的大屋,只是
它的屋顶显得特别高、特别尖,像一顶硕大无比的斗笠,而它的地势又稍高了些,
这就使得它更是鹤立鸡群,周身被一种凛然、威严、神秘所笼罩。门口一个天井,
天井正中长了一颗从屋后的竹园里供出的有碗口粗大的毛竹,修直向上,似乎要和
尖屋顶比高。底下浅浅地砌一个圆形池子,他于一例又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洞,一年
到头便有一些清冽的水流出来。据说不孕的媳妇偷偷地接一点回去喝下,便能怀孕
生子,非常灵验。

    经堂原本属柳家祠堂,后来作为胜利果实分给贫农,但是就像我父亲这样上无
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孤儿也不愿住这样的地方。那时候已经被镇压的柳家地主的远
房表叔柳全大爷跟人嘀咕,说经堂是住不得人的,凡人不能挤走神灵的居所,凡人
斗不过神。他是个富农,说完这些话后就被管制了,尽管他身上挨过小日本的五颗
枪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没逃脱受管制的命运。受管制就意味着掏毛坑、扫大街、
寒冬腊月在夜半三更起来敲更。在掀阶级敌人最热火朝天的日子,甚至有人提出在
虎跳崖大屠杀中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了而惟独他活下来这样尖锐的问题。所幸的是
柳全爷是受害者这个事实有目共睹:他至今身上留下四个伤疤和一条跛腿,这件事
才没有深究下去。所以当技师一眼相中这里,并说要在这儿住一生一世的时候,谁
也没意识到应该把柳大爷的话转告技师。因为归根结底技师是个外人,与柳镇的一
切均无瓜葛,更不要说与柳镇人过去膜拜的神灵了;更何况,柳全大爷宣扬的那些
东西正被狠狠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技师叫人把经堂粉刷一新,一隔为四,就像把一块长方形蛋糕均匀地一切为四、
就有了两间卧室、一个客厅兼饭厅、一个厨房了。但他却不托顶(那时候在柳镇找
点木料竹料还是很容易的),也不试图糊点什么以遮拦星光月色,仿佛处在这么个
尖屋顶下过日子很惬意舒适。所以我据此判断技师的个性里还是有一些浪漫气息的。

    他的女人却不习惯在这大斗笠顶下过日子。它使她感到自己的私生活充溢到屋
外,一种“敞开”的局促,她宁愿要一间小小的、天花板压得低低的、关上门严丝
台缝的屋子,这屋子把她和她所爱的人——连同那些只能由两人做的秘密的事关在
里面,一丝丝用于他俩的气息也不外泄。但她是个柔顺的女人,她不可能像小镇的
女人那样自己就能决定一切,而且,她不会把她的不习惯说出来。但她是见过世面
又聪明绝顶能创造生活弥补缺憾的女人,她没有能耐使尖屋顶变得扁些宽些,但她
可以借助一些微不足道的物质改变它以扰乱视觉改善视觉效果。她最精巧的改善是
剪一些树枝杈,专挑那些枝蔓扶疏横斜、造型自然优美的,剪去树叶和多余的枝杈,
融化红色或白色烛油,然后用她细巧的手在枝杈上凝固绽放开一朵朵盛开的或含苞
待放的红梅或白梅,然后把这些“梅花”技插在卧室最合适的地方。技师头一回进
到用这些永不凋落的“梅枝”装点的房间,仿佛到了洞府仙境。

    从此,天井里那颗挺拔翠绿的修竹,那能窥见星空的尖屋顶,那些由烛油制成
的梅枝,那条经年潺潺源源的湄溪,以及那种家有娇妻、居所诗意如画的形象感觉
构成了技师幸福欢愉的所有,要是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他还缺一个孩子,一
个活蹦乱跳、稚声稚气减爸爸的孩子。

    我们生活着,从时间的一瞬匆匆滑入时间的另一瞬。大多数人对这生活中的一
瞬并不在意,事实上我们把生活中的那一个个“瞬间”遗忘着,时间把它们遮蔽着,
时间使我们的记忆犹如初春早晨的氤氲雾气。后来我常反复问自己:要不是那缕光
落实之处的偶然,我又何以能够捅穿那层厚厚雾气,探进我自己,从而把“我”及
其他人过过的那段生活重新整理一遍。审视一遍呢?

    我恍然想起,从我记事起,柳镇就已经不是父亲所描述的那个样子了。人口比
解放初期暴涨了两倍,各色果园、竹园不见了,山包上的松树、麻栎等变得稀落起
来,甚至湄溪和汶江的水也不如先前浩荡清澈了。但柳镇人仍需为填饱肚子犯些琢
磨。这样的柳镇,怎么能够和父亲描述的柳镇相提并论呢?父亲说离镇中心二华里
的磊牛山在他小时候茅草丛生,野果成堆,是狼、黄鼠狼和其它野兽的乐园;父亲
说一个猛子扎进汉江,就能抓一条两三斤的鱼上来……

    所以我后来回忆柳镇的时候总是回忆父亲给我描述的柳镇世界。我知道,父亲
的描述虽然简洁,却充满一种令人向往的意境。我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我明白
了:人对所拥有的东西总是视若无睹,在没有什么的时候才向往什么。比如我,在
遥远的北京想起故乡的遥远,有时恨不能嗅觉里立马就充盈那里的气息,嘴角边嘴
一根那边田间地头的甘草……

    可是甘草在哪?山开到尖了,地挖到边了,无论是磊牛山、虎跳崖,无论是田
边水边、高坎低坎处,它给人的印象总是光秃洁净因而也是开豁明亮的,总是如刚
出生的没头发的婴孩,或像腊月间的田野。甚至有些点缀空间庇荫地面的树叶也过
早夭折。

    因为有太多的手、太多的希冀模弄那片地那些山和那些田了,大人的手侍弄着
儿是能长出植物菜蔬的空地,小孩的手则侍弄这些田边地块的边缘。每天一放学,
几乎不用大人喊,成群集队的孩子便涌上了田野:挑猪草喂猪,削草垫猪圈。

    挑野菜也好,削草也好,我总是和姐姐一块儿去。姐姐是牛年正月里出生的,
而我是虎年农历十二月底出生的,说起来我和她只差一岁,事实上差了几乎有两周
岁。为此我总感到她占尽了便宜。比如我的菜篮子明显比她小,挑的野菜又明显比
她少,而母亲总这样对别人介绍我俩:“两姐妹周年挨。”“周年挨”就是一年扶
着另一年的意思。母亲话里的含义很明显。一方面似乎要夸耀自己的生育能力,另
一方面几乎等于说瞧只小一岁的妹妹可比姐姐差远了。

    但正如母亲所说的,养大姐姐却并不比养大我轻松。姐姐在五岁和九岁时差点
死掉,五岁的事我不记得了,九岁的事我却记得一清二楚。那是紫云英(我们那儿
管这叫乌苕子)灿烂满田满畈的时节,这个时节正是吃苕子那嫩绿的茎叶的时候,
据说紫云英是补气养肝、明目清热的。但我们吃这个已经吃腻了,那一天姐姐和我
到紫云英地里挑一种野荣,这种野菜的叶子呈锯子形,要是周遭无遮无拦,它就贴
着大地自然生长,叶子阔些也厚实些,吸收紫外线多了,那颜色也像人的肌肤晒多
了太阳微呈褐色。若夹在苕子里面生长,则又嫩又绿且修长了。我们把它剪回家去,
母亲把它们洗净然后在开水里烫一下拌上嫩豆腐,吃起来便既清甜又爽口。记得那
块地边有一个小小的山包,山包上有座孤墓,也许经常在墓顶加土的缘故,那墓顶
就显得尖尖的。这座孤墓在我们家后院就能见得一清二楚,尤其是贴着我们家后院
墙根的旧湄溪和汶江每年七八月汛期迦成汪洋一片时。菜地、由果园桑园改建的水
田都淹了,惟独这座孤墓淹不着,从来如此。孤墓淹不着,我们家也淹不着;孤墓
淹着了,我们家也至少有一半进水了。所以每次发大水,我总是看见父亲站在后院
墙根,目光忧郁而散漫地盯着那一片汪洋和汪洋中那黑黑的如一只傲然挺立的仙鹤
的脑袋的孤墓,口中喃喃有词。记得墓地周围茅草丛生,里面还夹有令我们垂涎的
野草莓野山楂,都红嘟嘟得勾人。墓地两例还有两棵洋槐树,一粗一细,我们管它
们叫“青蛇”、“白蛇”。事实上印象中我们每次在孤墓近旁活动,总会碰到一个
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蹒跚一双缠过又放开的“解放脚”,那步态和年轻的身姿、
面容就有些怪异地纽结在一起。我记得上中学后某一天偶尔在一本字典里发现了一
个词,然后莫名其妙就在眼前呈现那种步态。这个词是:“搀兑”。那是一种令视
觉别扭、让感觉滑稽的步态,正因为如此,在记忆的唤醒中,这步态就如一幅木刻,
重新深深印到了我脑子里。那美丽的女人离去后,墓前总留下一些用泥块或小石块
压着的剪成长条形的薄黄的纸,伴着几缕香烟,在风中飘忽着,在若有若无若即若
离袅升着。那女人脸上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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