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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拍拖 杨东明-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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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还有这个。”女婿把拐杖递了过去。
    此前翁行天一直沉默着,这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唔,这个走路的东西用得着吗?爸爸每天早上还跑步呢。”
    女婿故做吃惊地说,“哟,爸,你还跑步呀!〃 女儿很关切地说,”其实,老人还是少活动为好。世上乌龟最长寿吧?乌龟就是整天不动呀。“    翁行天缄默着,翁怡心又招呼儿子道,“哟,差点儿忘了。强,把那个老寿星抱着,那也是妈买了送给你姥爷的。”
    “哎。”杜晓强应答着来到小柜前,把那笑容可掬的泥偶抱在怀里。
    贺榆上前抚了抚那泥偶,说道:“你们瞧,这寿星模样多好,多福态。老人就应该有个老人的风度老人的样子。老翁,你说是不是?〃 翁行天张大嘴,似乎凝在了那里。”贺榆,你们,都想让我老成这个样子么……“    嗓音显得喑哑,声调也有些近乎怆然了。


    第十三章你可真会吃

    “我的大朋友,昨天是你的生日吧?〃 桑乐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只三叶虫眼睛在她的胸前深不可测地闪了又闪。
    “不要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我摇摇头,“甚至也不要向我提起‘生日’这两个字。你是刚刚翻开的书,每翻过一个生日,读到的东西就越多。可是对于我来说,每翻过一个生日,可读的东西就越少了。”
    她说,“不不不,大朋友,也许最精彩的东西都在后面呢。”
    我说,“谢谢。谢谢你给我的没有摇出号码的希望,谢谢你给我的没有拆封的安慰。”
    她狡黠地向我笑了笑,“你想很快就摇出号码么?你想很快就拆开信封么?
    那你就跟我去拿吧。“    “去拿什么?〃 我说。
    “去拿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呀。”
    我摇了摇头。
    “这礼物你不去拿,会一辈子都后悔的。”
    她站在滨河道小园林的飞鱼雕塑前说这番话,她的头和飞鱼的头恰巧融合在一起,因而她那龇出的一排小牙就成了飞鱼的尖牙。那美丽的牙齿们朝向清晨的天空,似乎在嚼着一种诅咒,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服从了。
    她不是跑步来的,她那辆轻巧的自行车骑行起来就像一只灵动的蜻蜓。“上来,上来呀。”她说。
    “不行,我会把它压瘪。”
    “嗯,不会,有些东西是不怕压的,”她幽秘地笑着,“你试试嘛。”
    于是我就跳了上去。蜻蜓在我的身下颤着,是那种极有弹性,极有活力的震颤,快得就像是在飞。
    忽然,我闻到了街角小吃摊儿那边飘来的油条菜角和豆汁的香味儿,吃的欲望被撩动起来,居然难以抑制。
    我说,“我饿了。”
    她回转头会心地瞥了我一眼,“我也饿。”
    “咱们一起吃早点吧。”我提议。
    “嘻嘻,当然当然,”她忽然尖锐地笑起来,“咱们一起吃早点!等一等嘛,你再耐心地等一等,你会吃到的。”
    那是老城区的老房子,一个被葱茏的藤蔓掩映着的小院子,她说那就是她的家。潮湿的麻石板甬道泛着黑褐色,边缘生出了斑驳的苔藓。院子里那些夹竹桃和海棠树苍翠欲滴,展示着它们那过于浓郁的生命。
    桑乐家里没有人,她母亲参加学校组织的退休职工旅游团到外地去了。坐在她家的起居室里,恍如置身于一条矿道,它因为阴暗而显得寂静,因为幽秘而令人感到深邃。
    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桑乐递给我的矿泉水一饮而尽,肚子里就像被冲刷过似的,反而越发觉得空虚。
    我说,“喂,女主人,弄点儿什么给客人填填肚子呀?〃 她眨眨眼睛说,”
    别急别急呀,安安静静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会来叫你的。“    她离开了起居室,把我一个人撇下。我在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中,混乱地猜测着她可能给我备下什么样的美味。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忽然听到她在喊,“翁,你来吧,来——”
    声音是从旁边的房间里传来的,我走过去,推推门,门却从里边插着。
    “喂,开门呐。”我说。
    “不,你从上面的翻窗翻进来。”
    “翻窗子?〃 ”怎么,没这个本事?生日礼物就在这儿呢,你快翻进来呀。
    “她在里边笑。
    我打量了一下这扇门和门上的翻窗。这是那种老式的门,翻窗半掩着,我踮起脚伸伸手,攀住了翻窗框。脚一蹬臂一拉,身体升起来,转眼之间就偏身探进了翻窗里。我在那处高地上俯瞰下面的阵地,只见掩着窗帘的房间里灯光幽幽,桑乐裹着一条提花毛巾被仰卧在小床上,正用火一般的目光望着我。
    “下来呀,快下来。”
    我愣住了。
    “噢,胆小鬼,害怕了?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咚”地一声,我跳了下去。
    她在床上伸开双臂迎接我,她那裸露的双臂晶莹剔透得让人眩目,让人痴迷。
    我在这种眩目的痴迷中被她圈搂着,进入了她的怀抱。
    “我是你的生日蛋糕,你吃我吧,你吃——”她闭上眼睛,呓语般地喃喃着。
    于是,我知道她要送给我的是什么礼物了。
    是欲望使得饥饿变得难耐,还是饥饿使得欲望显得愈益强烈?我真的用牙咬了咬她。我是从她的小手指尖开始尝起的,那指尖柔软酥嫩,犹如恰到火候的小牛排,吃起来口感极佳。我用的是犬牙——那颗提醒着人类曾经是茹毛饮血的动物的标志,当那锐利刺压而下,我的心里涌满了用牙齿穿透猎物喉管时那种说不完道不尽的快感。
    手腕吃起来则是另一种感觉,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分明是吃到什么了,却仿佛什么都不曾吃。正因为吃不着什么,所以愈发要吃。被食者的悭吝刺激着食者的胃口,于是咀嚼不尽,于是不知餍足。豁然间,我懂得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吃鸭蹼,爱啃鸡脚鸡翅。
    ……
    细想想人类的“吃”,实在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人类是地球上食谱最广的杂食动物,在它的口腔里分布着一万多个味蕾,酸,甜,苦,辣,咸,涩,香,辛……。人类的味觉已经进化得广博而精细,然而人类还有特色呢,然而人类还有优势呢,人类这种动物会给自己的“吃”附丽上情绪化和浪漫化的想象,于是那味觉世界就愈发流光溢彩缤纷摇曳,“吃”,俨然成了盛大的节日。
    不必列举人类让自己享用的各种食物了,只要看看人类厨房里的各色佐料就可以想见,人类食趣的丰富。葱、姜、蒜、〖BF〗花椒、八角、小茴、桂皮、肉桂、豆蔻、木香、玫瑰油……〖BFQ 〗仅此一瞥便足可管窥那“吃”之庞大了。这种“吃”的极度膨胀无可非议,它遵循的是大自然的法则,正是味觉的丰富使得人类获得了比其它生物更丰富的蛋白和营养,人类的体力和智力才得到极大的进化,人类才得以居于地球食物链的最上层。人类获此位置,“吃”实在功不可没。
    饮食与性色从来是相互关联,密不可分的。食与性是人类生理与心理愉悦的两大源泉。食之生理饥渴与性饥渴,这两种最基本的贪婪的需求诱使人类从事生产,发动战争,创造艺术,启迪文明。大地生产着食物,而人生产着人自身。我们的食物是由植物和动物的性行为产生的,我们喜欢吃苹果吃桃子吃梨……,然而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吃的正是这些植物的胎盘。对于做爱中的男女来说异性是一道味道丰富的大餐,他们彼此享用着对方,并且以此获得满足。
    ……
    享用了桑乐浑圆的肩膀,我开始享用她的耳朵。
    以脆骨做支撑的耳轮玲珑剔透,清湛光洁,望上去犹如蕴于花岗伟晶岩脉里的月光石。咬在嘴里就感到它的和软了,然而却又显出海蜇那样的韧脆。温柔里带着倔强,顺从中使着小性……我把它含在嘴里,噙在齿间,细细地品味它的深韵。
    她呻吟起来,喃喃地说:“你,你可真会吃呀,你要好好地吃!”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噤。哦,这是贺榆,这是贺榆的声音!……是在那个饥馑的年代,在饥馑中我遇到了贺榆。
    那时候的口粮是限量供应的,我们勘探队每个人每天七大两。这么可怜的一点儿碳水化合物要维持我们身体的运转是一件勉为其难的事,因此我们在上山寻找矿石的同时,也在寻找野果野菜之类可以充饥的东西。山西河曲那边的山上树少草稀,要想有所收获还真不容易。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竟在沟里捡到一只将死的野兔子。那兔子奇瘦奇脏,望上去有点儿让人生畏,但转念想想,它毕竟是难得的动物蛋白,于是我就兴冲冲地把它掂了回去。小分队的同事们像过节一样围着它看,商量来商量去,大家决定用它做包子。兔子肉剁碎拌在馅里可以分得平均一些,这样不容易引起争议。
    马齿苋和野薇菜用得太多,包子馅里几乎看不到肉星星,然而大家还是吃出了荤味儿。包子皮用的是高粱面,一蒸就裂开,几乎拿不住。每人一个圆砣砣,各自捧在手里,犹如捧着一个怕碰怕摔的宝贝。所有的高粱面都用上了,按计划肉包子可以吃三天。剩下的包子都放在面案子上晾着,上面搭了笼布还反扣了一口锅。因为享用了美味,那天晚上大家睡得很香。甜梦里我忽然听到“咣当”一声响,听上去就像荒郊野寺有人撞响了一口大钟。没等我做出反应,旁边的小赵已经跳下床,他大叫大喊着,“有人偷包子,有人偷包子!〃 他这么一嚷嚷,大家都醒了,纷纷跳起来,往厨房那边跑。厨房的木门锁得好好的,开门的时候却听到里边哗哗啦啦,传出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大家举着木棒手锤撞进去,大声喊着”不准动!——“在手电筒晃动的光柱里,我们看到了许多黑影,它们嗖嗖嗖地从窗子那边窜了出去。
    只剩下一个黑影,就伏在案子上。手电筒的光柱聚照过去,现出一只褐色的母黄鼠狼。它的皮毛是蓬乱的,犹如枯干的杂草,肚子却出奇的膨大,从瘦骨伶丁的脊背处弯弯地坠下来,画出一个半月状的弧形。螳螂一样的三角脸,一对黑幽幽的瞳仁在灯光里凝固,腮和嘴却忙乱地蠕动着,吞咽着,显出一副不管不顾的神情。
    反扣的大锅掉在了地上,想必就是它发出的声响。面案子上一片狼藉,那些肉包子只剩下了残渣!
    “嘿,你竟敢吃!——”我举起木棒,狠狠地打过去。
    那家伙灵活地一跃,跳上了窗台。大肚子在窗框处卡了一下,终于钻了出去。
    那群黄鼠狼想必是吃饱了,只是苦了我们。口粮是按月发放的,剩下的日子,大家只好顿顿都喝玉米糊。
    那天我开车到总队指挥部去,刚刚走到贺家村旁边,发动机的水箱就开了锅。
    我把车停在路边,拿着小铁桶去找水。不远处就是黄河,正值枯水季节,河水回缩进深深的河槽里,河床就一览无余地裸露出来。两边的河岸变得很陡很深,犹如壁立的悬崖。我沿着被激流冲蚀得斑斑驳驳的河岸走下去,一直走到河槽边上,才取到了水。
    从河岸上走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感到疲累了,等我再上岸去,愈发觉得力不从心。几乎是垂直的陡岸,被河水冲刷剥脱得头角峥嵘的石层,它们令我举步维艰。我的身子在颤抖,手和脚发软,额头上也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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