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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 2009年第06期-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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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罪态度好;加上又有老万的情面;结果只在派出所关了五天。出来后;却又悔;感到自己太傻。直接把车还给工头;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么?工头扣了他的工钱;还能再歹毒到让他身败名裂?五天时间不算长;他却必须为此背上一辈子黑锅。 
  想起这个来;宝林不但悔绿了肠子;而且又恨老万;恨他多管闲事。听说老万出事了;宝林心里其实是高兴的;一天八趟往村委会跑;装着关心。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一下子就进入了塔镇来人的视线;被塔镇来人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在这样奇冷的天气里;庄稼人觉不出什么;顶多少出一趟门;但塔镇来人可就亏了;来了三四天;走遍了村里所有的农户;仍没离开村子的意思。都猜想;这个出事的人是老万;换了另外的人;早就打道回府了。 
  邻村八下村有个会打兔子的贺建国;死在野地里;胸膛烂得像个马蜂窝;塔镇来人断案;断来断去;只断出个自杀的结论。贺建国的女人哭叫着不同意;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说: 
  “贺建国这样的人;除非吃不上兔子肉;要他自杀;不如说他是二尾子!” 
  但塔镇来人坚持自己的说法;随后撤回了人马。他女人不服;闹着村长去讲情;让人家再断。村长去塔镇;很有分寸地给人家说: 
  “我没学过断案;但我琢磨着;贺建国要用七尺长的火药铳子打死自己;也难。” 
  人家并不想强迫他接受;几个人一使眼色;把他摁倒在地;脱了他的鞋子;现从树上砍了根树枝;放在他肚子上;说: 
  “这下边的树杈儿就是枪机;你试着用脚趾头搂一下。” 
  村长一搂;就叫起来;说: 
  “哎哟;不好了;树梢子戳我眼皮子了!” 
  人家都笑;问他: 
  “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爬起来;连说: 
  “信了信了;长枪还真能打死自己;可长枪也不能太长了;要是枪有两丈长;我看——”说着;咂巴一下嘴;“玄。” 
  人家就推他说: 
  “废话!” 
  村长回了八下村;贺建国的女人见他无功而返;哭得昏天暗地;他就开导她: 
  “你怪谁哪?要怪就怪贺建国自己;火药铳子哪怕再加上一寸;我也好说话。” 
  贺建国的女人虽然哭得厉害;心里还是明白的;咬牙说: 
  “死的不是你;要是死的是你;你就更好说话了!” 
  村长没恼;反倒笑了;说: 
  “所以我敢大胆工作;一个人走夜路不怕砸杠子;有人会给我伸冤。”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老万是村长;如今虽不能确定是死是活;但已经引起了塔镇各方面的重视。几天里;塔镇书记、镇长、人大政协主任来过多次;都做了重要指示;同时也都去慰问了老万的家人。 
  老万失踪五天后;他女人王翠丫才想起报案;给塔镇派出所打电话: 
  “老万在没在你们那里?” 
  派出所的人说: 
  “万嫂子;你这是跟我们要人呢。” 
  王翠丫着急说: 
  “别闹了;五天不见老万了!” 
  派出所的人还不在意:“老万又不是小孩儿;五天不见他还能丢了?”——忽然就警觉起来;“啥?万嫂子;老万五天不跟你睡了;才想起报案;你是根木头吗?!” 
  王翠丫委屈说: 
  “你们整天拉他闹;我还以为又是谁不让他回来。” 
  电话没放下三分钟;塔镇就来了人。在村里排查了三四天;一点老万被谋杀的迹象也没发现;更多人只是认为老万可能在哪里逗留。 
  但村里的文书小杰始终认定老万回不来了;当然不能对王翠丫说;见了王翠丫还是笑嘻嘻安慰她: 
  “你就把醒酒汤做好;万村长磕巴眼皮就回来了呢。” 
  又对塔镇来人说: 
  “老万当了多年村长;三提五统;计划生育;新村规划;社会治安;得罪过不少人;八九天不回来;我看;被谋杀的可能性大。” 
   
  自从老万失踪;村里就是小杰主事。按说村里还有几个副村长;轮不着他。但那三个副村长;很不顶事;一个是腿脚不灵;一个是光顾自己挣钱做买卖;一个是老婆扯着后腿;不让出来。这样就使得文书像个副村长;那几个副村长也曾向老万撺掇过几次: 
  “干脆把小杰给公布了得了!” 
  但小杰不想当副村长;他想当村长。他也不想遮掩。这并不是说小杰盼着老万死;而是他想过了;不管当上当不上村长;可就别悬着。 
  在七上村里;显得顶忙的;就是他和宝林。塔镇来人住的屋子里生了火炉;但还是冷;空气里还充满了刺鼻的煤烟气味;就想起八下村有台电暖器。原是吩咐村里一个叫铁头的小伙子去拿的;宝林听到了;主动说: 
  “我去吧!” 
  跑着借来了电暖器;每个塔镇来人身子下面又都铺了床电褥子;夜里要讨论工作;都围坐在床上;不觉得冷了。不料;常常要跳电闸;村子里忽然就黑了;在那一刹;简直是死一般寂静。 
  小杰的确尽了自己的努力;但条件有限;只得这样了。在伙食上就大做补偿;顿顿有鱼有肉。 
  鱼是鲜鱼;宝林把鱼从外面拿到村委会小食堂;敲掉鱼身上的冰碴;鱼还是活的。将鱼开膛破肚;淘洗干净;看上去死了;下到锅里;一沾热油;就扑腾打挺。就让塔镇来人吃得赞不绝口: 
  “他奶奶的;鲜啊!” 
  这一天;塔镇来人吃着吃着;就都不吃了;一下一下敲着鱼头;愣着。小杰在旁;误以为他们天天吃鱼;把鱼吃腻了;就后悔没让厨师多变几个花样儿;只知道清炖、红烧、糖醋。 
  “这鱼是从哪里来的?”塔镇来人抬头问他。 
  他就觉得他们这是明知故问;不是村里来的;做出的鱼能这么鲜么?就说: 
  “从鱼塘里现捉的呀。” 
  塔镇来人“啧”一声: 
  “差点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小杰醒过神;肯定地说: 
  “怀疑谁也怀疑不到鱼王身上。” 
  塔镇来人不理他;问门外守着的宝林: 
  “你去鱼塘;鱼王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 
  宝林冻得脸色靛青;摇头说: 
  “没有呀。” 
  塔镇来人饭也不吃了;都站起来;朝外走: 
  “就是他了!” 
  小杰觉得塔镇来人荒唐可笑;还觉得他们的水平实在有限;跟在后面说: 
  “你们相信我;鱼王大叔……” 
  可是塔镇来人转过头;瞪他一眼: 
  “连你也是怀疑对象!” 
  小杰就不再说;乖乖地跟着去了。 
   
  2 
   
  七上村的鱼王;在塔镇颇负盛名。 
  但凡在塔镇有些头脸的;都吃过村长老万送来的鱼;这鱼就出自鱼王的鱼塘。塔镇二十五个行政村二十五个村长中;老万又有一个“送鱼村长”的雅号。 
  鱼王叫高全海。 
  七上村第四生产小队社员高全海才娶来一年半的女人;跳进村东二里地的坑塘里死了。 
  坑塘是村里人筑房取土形成的;已有两丈深。高全海拦着不让打捞;坑塘从那时起就开始有了神异;不论旱涝;水量不减;且清得骇人;露着黑咕隆咚的底;往岸边一站;就有下栽的感觉。 
  不久;生产队解散;高全海一不要地;二不要器物;单单要包这个坑塘。鱼苗放进去;一年后就看见水里游动着许多一两尺长的大鱼;捞了上来;黑头黑背;湿光耀眼;却没人敢吃;怕沾上邪气。 
  老万不怕;带头吃了;美得两颊开花。老万还亲口对高全海说: 
  “全海;只要我当村长;这个鱼塘你愿包到什么时候;就包到什么时候!” 
  村里人没理由不相信了;争着去尝;都说没吃过这么肥美的鱼。 
  高全海养鱼;有自己的养法;不喂草不喂料;将鱼苗丢进去就是。他养鱼;说白了;是“守”鱼。在鱼塘边上筑了两间茅草小屋;成年累月住在那里。这样的养法;村里人担心鱼长不大;事实截然相反;鱼不仅长得很大;而且长得甚美。 
  起鱼每年也只一次;就在七月十五夜;那是他女人的忌日。 
  渐渐的;高全海的鱼就有了名气;塔镇那些有头脸的人;有时主动向老万提出要吃高全海的鱼;有时老万自己主动送去。 
  说高全海养出的鱼好吃;很多人是怀疑的;为此曾有人做过试验;把高全海的鱼跟别的鱼混在一起;做出鱼宴;人们却总能吃出来。 
  每年七月十五;鱼贩子蜂拥而至。有鱼贩子留下母鱼;待它下子;育了鱼苗;想法养大;味道也与普通鱼无异。更有奇特的地方;从高全海那里贩来的鱼;离了原来的水;稍一久;味道也大有悬殊。这就决定了高全海的鱼必须现捕现吃。 
  到了后来;就都把高全海叫鱼王;提起高全海;反不知是谁。而实际上;真正有口福的;也就是七上村里的人;确切地说;也就老万一个人。 
   
  老万可以随时吃到鱼王的鱼。吃鱼养人;这话一点不假。 
  老万的女人王翠丫眼瞅着奔五十岁的人了;头上连根白头发也没有。老万更不用说了。他们唯一的儿子结婚;没仨月;就让他们给分了出去;说是喜欢清静。到底是怕儿子儿媳跟自己同住一个院子碍手碍脚。夜里常听王翠丫发出叫声;老万没两下子;是断断不能的。 
  但老万却做过一件很对不起鱼王的事。 
  村里来了工作组;工作组长姓许;是个桃花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个正经东西;女人们都躲着他。鱼王高全海的女人长相出众;就被他盯上了;三天两头往高全海家跑。高全海没给他好脸子;但十个花花肠子;九个赖皮。这工作组长耍起赖皮来;简直没说的。高全海两口子蹲在厨房里吃饭;他赖在门槛上不走;高全海揭下一块热热的熟地瓜皮;朝门外扔;呱嗒贴在他脸上;他却揭下来吃了;还说: 
  “你也是贫下中农;哪有吃地瓜不吃地瓜皮的?” 
  高全海的女人看在了眼里;隐隐觉得丈夫过分了;见了这组长就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在地里干活时;组长叫她去工作组拿他丢下的什么塑料皮本子。她不想去;组长板着脸说: 
  “看不见么;我这里走不开。” 
  她想叫村里的一个丑媳妇陪自己同去;组长就又说:“这里还缺着人手呢。”心想组长不是正经东西;但工作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去了。不料这工作组长跟了上去。 
  老万当时是民兵连长;路过工作组时听见屋里有剧烈推搡的声音;走到窗前;探了下脑袋;就吓得一吐舌头;弯腰溜了。如果他不说;本来谁也会不知道他曾目睹过高全海的女人遭辱的一幕;但他憋不住;在床上给王翠丫说了;工作组长怎样亲高全海女人的嘴;怎样扒她的裤子;倒像他自始至终在场。 
  高全海的女人很有血性;跳了积满雨水的坑塘。村里人对她的死因不甚了了;街头巷尾;风言风语。王翠丫听了;也憋不住。村里人就都知道高全海的女人是不堪受辱死去的。果然;就再也见不到工作组长的影子了。 
  高全海拎了根碗口粗的木棒;去了塔镇。都怕出事;叫老万拦他;但老万竟没拦。高全海到了塔镇;就找工作组长。塔镇的人告诉他这工作组长一家老小全都搬走了;并把他领到公社机关后面的一个空院子里。再问塔镇的人他搬哪儿去了;塔镇的人就都摊手: 
  “咱哪知道呢?” 
  高全海无奈之下;敲碎了门窗。也四处打听过一阵;均未能得到工作组长的下落。 
  从此高全海就变了一个人;整天不声不响。 
  老万跟他从小要好;见他变成这样;觉得对不起他。当时他即使在窗外咳嗽一声;工作组长也不一定会得逞。谨慎不安地接触过高全海几次;见他并未对自己记恨;就从容多了。 
  高全海包了鱼塘;养出的鱼没谁敢吃。老万敢为天下先;也有表示歉疚的成分。时间一久;都把往事淡忘;连鱼王为什么偏要在七月十五日起鱼;也都说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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