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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餐区准备妥当,只是偶尔有几位身着白色制服、戴着厨师帽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经过。
邵声从会场踅到连廊上,隔着落地窗望着酒店的中庭,铺满鹅卵石的水池在冬季里放干了水,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脑海中都是莫靖言跛着脚,但又坚定地拒绝自己时倔强的神情。那天她紧紧偎依的男友,今天却在场上和别人眉来眼去。而以他的身份,不该探究惊扰她的生活,但又如何坐视不理?邵声的手掌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洇出一片雾气。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无暇多想,应该收拢心思回到把酒言欢的会场中去,冰冷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吸了口气,转身要回到场中。刚走到门口,迎面碰到推门而出的楚羚。她一怔,笑道:“师兄你果然在这儿,我看到你被一群人围着,正要打招呼,你就不见了。”
“一直在说话,出来透口气。”
“我猜也是。”楚羚莞尔,“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应酬的场合,但现在又躲不开。”
“工作是工作,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我还以为是刚刚几个小姑娘太热情,你要出来躲躲。”楚羚瞥了一眼他的左手,揶揄道,“你应该把戒指戴上,冒充单身人士是不道德的。”
邵声笑了笑,“我现在,就是单身。”
楚羚一愣,神色歉疚,“不好意思,我们只听说你太太是巴西人,没想到……”
“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了,儿子跟着我。”
“那这几年,也辛苦了。”
“还好,川川一直挺懂事,现在我妈也在北京,生活还是挺稳定的。”
“你刚回来,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和我说。”楚羚顿了顿,“我知道你最近忙得很,刚才就想问,不知下个周末你有什么安排?”
“一般周末我都尽可能不参加应酬,陪陪家人。”邵声心念一动,心跳忽然快起来,定定地望着楚羚。
果然,她弯了弯嘴角,缓缓说道:“应酬算不上。昭阳回来了,要不要去我家,一起吃顿饭?”
当邵声站在高耸的公寓楼下时,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还带了三分紧张与不安,不知如何面对阔别多年的老友。邵母说老友聚会是年轻人的事儿,自己去超市购物筹备年货,邵一川裹上厚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熊,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身侧。邵声带了一瓶红酒,又在水果店拼了一只果篮,邵一川拽着藤篮的提手,戳了戳里面金黄硕大的芒果,“爸爸,我也想吃芒果了。”
“不要戳坏了。这是送给傅伯伯他们家的,回去再买给你。”邵声牵起儿子的小手,“还记得见面怎么问好么?”
“嗯,傅伯伯,楚阿姨,还有安安妹妹!”邵一川仰头看着,“可爸爸你怎么还不按门铃啊,你是忘了他们家门牌号吗?”
邵声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头顶,他知道自己此次回国,有太多的故友和旧事需要面对。只是这么多年来断了联络,他知道昭阳经历了漫长的昏迷和苏醒后艰辛的复健,然而在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他当年在公路上满脸血污、以及医院中缠着白纱遍身插满胶管和导线的模样。久别重逢,他不知如何开口,给昔日的兄弟一声问候。
来开门的是楚羚,她系着围裙,袖子挽高,厨房里高压锅滋滋作响,飘来炖肉的香气。“你们爷俩来了,快进来。”她弯腰递过一双小拖鞋,“你就是川川呀,长得真像你爸爸!”
“楚阿姨好!”邵一川声音响亮,“我和爸爸买了水果,送给你和傅伯伯,还有安安妹妹。”
“川川真懂事,还知道安安妹妹,她在睡觉,一会儿和她玩好不好?”楚羚笑着将果篮放在一旁,接过邵声的大衣,“昭阳在书房,刚刚爸爸打电话来问一个数据,他正查着呢。我去喊他。”
“我去吧。”邵声的掌心有些潮湿,“我去和他打个招呼。”楚羚点头,将邵一川带到客厅,拿出饼干糖果给他挑选,又将电视打开,陪他一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邵声顺着她的指引走到书房门前,他轻叩两声,将虚掩的房门轻轻推开。傅昭阳侧身站在书桌旁,翻着书柜上的参考书,他衬衫外穿着一件深灰色斜格毛坎肩,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似乎当年惨烈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他背对着邵声,将一本英文词典放回到书架上,问道:“是少爷他们来了么?”
重又听到傅昭阳的声音,低沉和缓,和记忆中别无二致,邵声想起当年在重症监护室,他跪在床边涕泪交零,一迭声的“对不起”,换不到傅昭阳一句“没关系”,记忆中的一幕瞬间清晰,让他热泪盈眶,颤声道:“老傅,是我啊!”
傅昭阳手臂一颤,字典没放稳,“啪”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过身来,绕到书桌前面,“你这家伙,总算是回来了!”他张开双臂,和邵声紧紧拥抱,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哽咽,“少爷,当初打你那一拳,还疼不疼?”
邵声笑中带泪,“靠,是两拳!老傅你打了我两拳好不好?”
傅昭阳也笑,“打你你也不还手,太不过瘾了。回头我都让你打回来,成不?”
两人时哭时笑,互相箍紧了胳膊,将对方的肩背勒得生疼。
楚羚去厨房洗了水果,回身在门外看到哭哭笑笑的两兄弟,知道傅昭阳的一桩心事终于如愿以偿,心中感慨释然,鼻子一酸,眼睛湿润起来。她敲了敲门,“我切了苹果和橙子,你们到客厅来,和川川一起吃吧。”
安安也刚醒来,睡眼惺忪地窝在楚羚怀里,时不时半睁着眼,望向将脆苹果咬的嘎吱作响的邵一川。“你要吃吗?”邵一川将咬了一口的苹果递过去,“又甜又脆。”安安的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捂着眼睛钻回母亲怀中。
“见到陌生人害羞了呢。”傅昭阳探身抚着女儿的头发。
邵声笑,“这脾气像谁?可一点都不像妈妈啊。”
“谁说的,我小时候也挺内向的,后来都是被我爸锻炼出来了。”楚羚抱着安安起身,引邵声走到隔壁的房间,推开门,一面墙被装上了岩板和岩点。
邵一川从大人们的空当挤过来,“哇哦,真棒!我能试试么?”
“当然可以。”傅昭阳笑,“回头让你爸爸也给你在家里装一个,他爬得可棒了。”
邵一川兴致勃勃要玩一会儿,邵声站在一旁给他做保护。楚羚倚在门旁,由衷感慨道:“川川还是挺有天赋的,男孩子从小学学这个挺好。但是安安,我没指望她爬得很好,当一个乐趣就可以,等她稍微大一些,我们还是希望她学一些文艺类的特长,比如乐器、舞蹈,那才像个小女孩的样子。”她回身看了看傅昭阳,微笑道,“而且这样看似温柔的姑娘,未必是不坚强的。”
傅昭阳揽过妻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安看到邵一川玩得不亦乐乎,也扭着身体要从母亲怀中挣扎出来,嘟嚷着,“爬爬,一起爬爬。”
楚羚笑道:“这两个小家伙就交给我吧,你们兄弟俩坐下喝杯茶。哦,昭阳,帮我看着点厨房的高压锅,一会儿记得关火。”
傅昭阳取出茶具,泡上一壶铁观音,向杯中倒茶时他提着壶把的右手轻轻颤抖,邵声想要伸手接过来,他摆了摆左手,顺势扶住壶身。
“其实没什么大毛病。”傅昭阳微笑着将茶壶放下,“只是做不了太精细的活儿,平时也没什么大碍。”
邵声心有愧疚,“当年要不是我……”
“别再这么讲了。”傅昭阳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发生后,谁心里最难受。而且当初是我自己疏忽大意,怎么能怪别人?的确,有那么两三年,我像个小孩似的学说话、学走路,但我知道,你们心里比我难熬。”他望向一同玩闹的两个幼童,“我听楚羚讲,川川的大名叫邵一川,是么?”
邵声沉默着点了点头。
傅昭阳低声叹息,“这名字,我也一直记得……莫莫她,知道么?”
邵声眼睛一热,“应该,是知道的。”
“我相信莫莫不会怪你,但她一定很难过。”傅昭阳缓缓说道,“这些年她始终对我们避而不见,我们也尊重她的选择,她应该有和过去无关的生活。如果她能幸福,那么是否愿意见我们,都没什么关系。方拓说她的舞蹈工作室经营得不错,也有个关系稳定的男朋友……”
邵声想起和小模特亲昵暧昧的黄骏,不觉蹙了蹙眉。
傅昭阳看他神色有变,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都是表象,她到底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她有什么不开心,我们也没办法帮她彻底解开心结。我和楚羚也一直惦记着,过一段时间二十年队庆时莫大会回来,希望他知道的多一些……不过莫大似乎不知道你和莫莫的过去,所以他对于我康复后和楚羚在一起这事儿,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莫莫应该不会告诉任何人。”邵声心中感慨,“她大概想,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
二人一时沉默,相对无言。邵声振奋精神,问道:“你见过老莫几次?他真的不打算回到金融圈了?”
“你知道他的个性,前两年他在华尔街已经做得很不错,金融危机时整个项目组被裁员,这些事他都不愿意提,我们见面时也没多问。那时他的签证也有问题,索性回国,四处登山攀岩,现在在阳朔开了一家小店,卖户外装备。听方拓说,只是个乐趣,也不指望着赚钱。”
邵声笑,“方拓这臭小子,倒是和谁都有来往。”
“是啊,他本来随船出海做远洋勘探,工作辛苦,薪酬不错,一年有大半年在海上,余下小半年在休假。不过后来也辞职了,去做户外网站的推广。”傅昭阳将攀岩队众人的下落一一道来,“何仕毕业后跟着思睿去了长沙工作,婚后生活太幸福了,在那么热的地方一年还长了三十斤。大周少言寡语,但现在坚持做学术的,只有我们两个,他去日本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回来后在武汉教书。左君硕士毕业后留在上海一家金融公司工作。”他向前探身,“这些朋友,你也有八九年没有见过了吧。前段时间攀岩队的学生们筹备二十周年庆典,找到了历年来的许多素材,有些年代久远,就拿来找我分辨。我当时,好像一下就回到了十几年前。这次大家都会回来参加聚会,少爷你可是万万不能缺席啊。”
邵声点头,“时间定下来告诉我,我一定参加。”
“我还有另一个建议,”傅昭阳伸出右手来,他的五指合不紧,虚握了一个拳头,“虽然力量不如以前,但许多事我还能做得到。这两年我又开始攀岩了,水平没办法恢复到以前,但意识和经验还在。我一直有个愿望,再爬一次当时摔下来那条线。”他松开拳,手掌伸向邵声,“请你给我打保护,怎么样?”
“好。”邵声和他击掌,二人双手紧紧相握,“你准备好了,我随时奉陪!”
楚羚跪在地毯上哄着两个小娃娃玩闹,不时扭头看向客厅里的兄弟二人,她隐隐听到“白河”、“保护”的字样,不免担忧地望向丈夫。
夜里送走邵声父子,楚羚将厨房整理干净,坐到傅昭阳身旁,如平日一样帮他按摩手臂和双腿,聊起刚刚和邵声的交谈,“川川刚才和安安玩得很开心,我逗他说把小妹妹送给你怎么样,他高兴地答应了,又摇头说‘爸爸养我就够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