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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的亲信一旦故去，如大厦支柱倒塌，怎不令天帝动容！
“不知道文姐姐会怎样伤心难过呢。”毓琳黯然，“上次她来取药，我都没有见到她。”
毓琇抱住妹妹，心里却在想：太尉去后，谁将来执掌这帝国的军事大权呢？
第111节：相见欢（1）
破月·第二卷 弩张
第六章 相见欢
1
雪霁初晴朗的午后，啸龙峰畔，天家御用的潜龙湖一片银白。分割湖面的长堤还未除雪，如一条玉带镶嵌在湖面上。长堤中部那座造型优美的拱形独孔石桥，此时就仿佛是天地间跃起的一个音符，弹奏着雪之音韵。桥头突出的石台上，一圈汉白玉雕花石栏围了座青碧琉璃瓦飞檐翘角的水榭。水榭面向湖面的门开了三扇，虽然寒冷，但那近处的啸龙峰堆琼砌玉，远方的鸣凤山银妆素裹，映衬着晶莹朗彻的湖面，却是一副绝美的山水图画。
天帝炎俊披着他喜欢的一件裘皮大衣，站在水榭门旁，望着面前的湖光山色，若有所思。几个小宦官在湖面上凿开一个洞，试图用一块鲜肉钓鱼。他们吵嚷着，引起了天帝的兴趣。天帝便走到栏杆那里往湖面上看。见天帝龙颜欣悦，小宦官们更加卖力了，大声鼓噪着，甚至脱掉了棉袄趴在冰面上。天帝正看得兴致勃勃，值班宦官来报崔夫人到了。天帝便转过头去，见那边一群人簇拥着林毓琇下了石桥，款款行来。毓琇穿了银狐皮大衣，双手笼在同样质地的袖筒之中。大衣下摆，露出深蓝色织锦八条皮的裙子，裙底紫色绣花缎面镶毛边楔底靴子一起一落，装扮依旧素朴典雅。天帝见她神态自若，姿态悠然，肤色虽还苍白，却已经不是几日前病床上的委顿模样，暗暗在心里高兴。
毓琇走近了，给天帝行礼。天帝道：“免礼。琇儿，你大病初愈，该在家好好休养才对。”
毓秀说：“陛下特意去探望臣妾，恩宠有加，臣妾诚惶诚恐，无以为报。因而病一好就赶紧到宫里来叩谢陛下。再看看臣妾是否能够为陛下做点事情，以谢天恩。”
天帝微笑，指指眼前这一片白雪琉璃世界，“今日无事，你就陪朕赏雪吧。”
毓琇见天帝心情甚好，难道是这几日朝廷中吵得沸沸扬扬的太尉继任者终于有了结论？吴程远病故的消息传来后，他的职责临时由王猛承担，因而有消息传王猛将直升太尉之职；也有人说陛下打算在枢密院、中书省和六部中挑选贤能，决不仅仅拘泥于兵部……都说得有鼻子有眼，颇像那么回事儿。因太尉之职事关重大，三公九卿争执不下，各种政治派系都想将最利于自己的那个人推到这个位子上来。就连民间也对此事议论纷纷，那些被提到的太尉可能人选，舆论的分歧很大。林家在此时一反常态不做发言，只要求按照正常官员晋升程序选择合适继任者，更引得流言满天纷飞。
“陛下好兴致，莫非旭日殿上太尉人选已经尘埃落定？”毓琇柔声问。
天帝瞅着毓琇，似笑非笑道：“老吴尸骨未寒，他那顶官帽子可就有人盯上了。怎么，你对这帽子也感兴趣吗？”
“陛下笑话我了。我一个女流之辈，对军事一窍不通，怎么会窥视太尉重臣之位。只是身为上将军之妻，即便不问，他人也会认为我与陛下讨论过这件事情，所以不如问了，省得枉担那个虚名。”毓琇不慌不忙说道。
天帝道：“倘若我将这太尉之印给你夫君呢？”
毓琇并未露出吃惊表情，这种可能性她不是没有分析过。其原因有三：越级提拔之事在帝国历史上并不新鲜；北疆大捷，崔鹏的人气上涨很快，帝都城中几乎家喻户晓；天帝对于崔鹏，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注。天帝既然可以莫名其妙地赐给崔鹏一门婚姻，那么心血来潮提拔崔鹏执掌帝国军事大权也没什么不可能。总之，天帝炎俊从来就不是按照常理出牌的帝王。林家此时不表态，也正因为这层考虑。那天林毓琳报了信后，林华台就把林毓琇叫过府去商议。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孙女谈论政治。祖孙俩的想法几乎一致，就是静观其变。
“如何？那你可就是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尉夫人了。”天帝笑，“那样，史书上就不仅仅只有你的名字留下了。”
“陛下昔年废暴君姬商，难道就是为了在史书上多占几页地方？”毓琇反诘，“崔将军虽有战功却无政绩，冒然越级提拔，恐拔苗助长，非培养帝国栋梁之计。”
第112节：相见欢（2）
“喔，依卿之见，崔鹏此人朕放他在什么位置上合适？”天帝喜欢这种松散的讨论。吴程远死后，只有毓琇可以和他这样平等、平静地商讨国家大事了。毓琇天然生就一种旁观者的冷静态度，就事论事，依人说人，即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也难得见她激动。
毓琇果然平静：“陛下，北疆只是一役之胜，大局并未安定。崔将军乃肃清北疆的最佳人选。”天帝的话既然问到这种程度，她坚持崔鹏在北疆驻防便是顺水推舟，最自然而然之事。谁能想到她竟是为了不希望见到崔鹏，而在设法制造分居的理由呢。
天帝的目光在毓琇脸上逡巡，似乎是试探又似乎是夸赞，他说道：“北疆确是更需要崔鹏，如此可是苦了你了。”
再往下说，就要扯出天帝一定嫁她给崔鹏的事情，毓琇便依旧将话题转回太尉的任命人选上：“市井街坊，为可能任太尉之职的人赌彩下注，赔率还相当之高呢。”
“这个朕已听说了。朕也差人下了一注呢。”天帝哈哈笑，“琇儿，你猜朕下注的是谁？”
毓琇道：“那单子中有宁王和翼王，陛下难不成会给他们下注？兄弟保驾，儿子护卫，民间中有此想法，也是正常。不一定真是有人指使。”心里为幽天和云凡叫了一声冤枉。太尉这个辣手的位置，他们怎会去抢，要傻到让全天下的人都明白他们对帝国军队有强烈的控制欲吗？
“有人设意挑拨离间，有人企图混水摸鱼。”似乎是看雪看得太久，天帝眯起眼睛，“琇儿，决策的过程有时候是很趣味的。因为，你将掌握千百人的喜怒悲欢，甚至生命。”
天帝的目光中不仅仅有毓琇熟悉的慈爱和亲切，还有一些她不熟悉的东西：欣赏、引导、期许……毓琇一时间在这复杂的神情前迷惑了。
晚间毓琇去看望帝姆。她与天帝潜龙湖赏雪的事情，老太太已经知道，就有些话要提醒：“你大病初愈，那雪地里是能多呆的吗？若是落下什么症状，天家白疼你了。”
毓琇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并不争辩，只是恬静地说：“陛下高兴，就陪他湖边走了一会儿。娘娘宽心，臣妾只是体虚，并无大碍。”
“传话进来都说你要不行了，哀家还和景夫人念叨呢。”帝姆瞥了景夫人一眼。
景夫人说：“是啊，娘娘当时很是着急。幸而你又好起来。崔夫人，真是吓死人了。”
毓琇从容道：“生死有命，臣妾但听天意。娘娘您老对臣妾的关爱，臣妾深受了。”说罢跪倒行大礼。
帝姆叫她起来：“你也是很久没来了，明天再回家去吧。陪哀家说会子闲话。”毓琇答应着。帝姆看看她，忽然问：“涵光殿中那位，是你的朋友？”
“是。”毓琇点头。苏雅瑛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帝姆。那边天帝虽没有和她提起过，但天后说天帝很高兴云凡有后，已经答应封苏雅瑛做宁王妃。
“她很聪明。”帝姆声音中有几分厌恶，“想必生下来的孩子也错不了吧。”
毓琇一惊，还以为帝姆是要了解苏雅瑛为人，谁想老太太却说出这般夹枪带棒的话来，分明是暗指苏雅瑛以怀孕相胁，另有所图。这老太太一点都不为她将做祖奶奶而高兴！她甚至可能怀疑苏雅瑛腹中之子不是云凡的。毓琇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小心斟酌着词句：“苏姑娘暗恋宁王殿下已久，一片痴情，绝非轻浮势利之人。若不是珠态暗结，绝不会出来说明，或许默然嫁了旁人，当与殿下的邂逅是一场美梦而已。”
爱情，不就是一场自作自受的美梦，毓琇黯然，如果苏雅瑛没有怀孕，她会怀着对云凡的爱情去嫁给旁人吗？云凡会娶她吗？云凡那个人，对爱情没有什么坚定的立场，哪里回应得起苏雅瑛的这份痴情。
女人为什么要为情而生呢。
帝姆听了毓琇的辩词，过会儿才说：“琇儿，你是不是觉得哀家有点刁钻了？”
“娘娘，您是天家长辈，自然事事想得要比旁人周全一些。”毓琇说，“琇儿认识苏姑娘很久了，愿以名誉为她担保，她对二殿下绝无他心。”
第113节：相见欢（3）
“那就好。凡事多想一层，总是没有坏处。”帝姆说，顿了顿，问道：“二殿下也该从北疆回来了吧？”
“应该吧，臣妾不是很清楚前线的情况。”毓琇说。
帝姆奇怪：“你不是在为陛下誊写奏章上的批注吗，难道只写不看内容吗？”
毓琇道：“国家之事，岂敢随便记之。臣妾过目即忘。陛下深知娘娘关怀殿下，一有殿下消息，必定会来通报。”
真是滴水不漏的“好”孩子，帝姆心里点头。不过，若林毓琇威胁到了天家正统，她会毫不留情地将这“好”孩子处置掉。到那时候，天帝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回到澄心阁时已过丑正，毓琇觉得这次和帝姆的谈话特别累——老太太疑心太重，任何人想要窥视天家一点点，都会被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苏雅瑛日后可是要小心了，即便她顺利生了天子，也未必见得帝姆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在老太太心里，天家的帝冠可是比世人卑贱的生命要高贵重要得多。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云凡的消息，想要只誊写而不记忆那些奏章的内容，恐怕谁都难以做到。下午她誊写的天帝批注中，就有关于北疆战况及后续情况的好几封奏章。奏章中对战况的描写，尤其以云凡的奏章最精练精彩，看得出是久操公事之笔的书生激情力作。而天帝回复，也毫不吝啬赞扬之词，甚至暗示云凡有可能接替吴程远的职位，但这一仗还不够，还要有更大的军功。对比午后天帝的谈话，毓琇有点奇怪天帝的态度——把军权交给儿子，那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但同时又表现出对儿子的绝对信任和支持，天帝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呢。
还有天帝对她的态度。毓琇眼前，又浮起白日里天帝那含义多多的眼神。那些关于她与天帝的流言，她是知道的，但她心里从来都只是将天帝当作父亲般亲近敬重，绝无男女之情。所以那些流言蜚语伤不了她，只让她觉得可笑。不过……不过……毓琇不由得打个寒战，她当天帝是父亲，天帝当她是女儿吗？或者，现在还当她是女儿吗？如果，天帝对她的感情有所变质呢？
毓琇愣住，拔了一半的金钗停在发髻旁，这可能吗？但天帝放着他亲生的儿女不疼爱，却独独对她关切备至，这似乎不是父女之情可以解释的。可是倘若天帝对她有逾规之想，又为何让她嫁给崔鹏？天帝如果知道他的死敌姽婳就藏在她的体内，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的爱她？林毓琇一时间心乱如麻。
“姑娘，床铺都热好了，您歇息吧。”紫樱过来说。
毓琇“啊”了一声，这才将金钗拔下，插在镜台上，转身上床。对天帝是不能多想的，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应该是想个办法增强体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