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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尤其是中国历史上,不管什么时代。
扶危救难,存亡续断,都是一个永恒正确的话题。
春秋历史中,秦繆公援晋旱,可算得上人类人道主义精神的一个闪光点。
更是诸夏同出一源,守望相助的最佳注释。
百里奚那句“夷吾得罪于君,其百姓何罪?”更是数百年来,无数次回想在世人耳畔的名言。
当然,两年后,秦国饥荒,晋国趁火打劫,则依然显示,那时的国际关系,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依旧是主流。
回到现在,汉室天子君临天下,统御八荒六合,号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而东海国(东瓯)是汉室官方册封和承认的藩属。
在理论上,它这个政权及其子民,都属于中国天子管辖下的臣民。
秦繆公,一个地方的诸侯,都懂诸夏要守望相助,堂堂中国天子,岂能置自己的臣子于不顾?
这就好比,后世的弯弯,不管它怎么跳,怎么恶心,怎么让人无奈。
但天朝中央,却不能不管它的死活。
同样的道理,东海国,汉室朝廷不能不管它的死活。
不知道有风暴也就罢了。
既然知道了,岂能不帮东海国一把?
否则,灾后,三越怎么看长安,怎么看汉室,怎么看天子?
三越的百姓,还如何相信和承认自己是中国臣民?
只是……
大臣面面相觑。
这东海国,是汉室藩属没错。
但人家可不是江都国这样的整个政权从上到下,都属于长安直接管辖的政权。
其国内的政治、军事、经济,都是自行其是。
除了国主需要长安承认和册封外,人家,压根就不归长安管。
汉家天子的诏书,也影响不了东海国的官僚。
更麻烦的问题是,现在,天子说他在梦中看到风暴从西方来。
那么,这就意味着,整个东海国,几乎三分之二的地区和人口、居民,都需要提前疏散。
汉室政府为了救援东海,要搭上多少人力物力?
且不谈其他的问题,单单就是这个关键,就让所有的朝臣,都犯了难。
为了江都国,出血,大家都能理解。
这是自己的地盘,自己的人民嘛。
但东海国?
一没给朝廷上税,二没有给朝廷服役。
就那每年上贡的那点土特产和贡品,就算历年以来的所有,加起来,乘以一百,恐怕也不够汉室要救援和疏散东海国人民所耗费的资源的一半。
况且……
“人家凭什么信呢?”有大臣心里嘀咕。
东海不是江都,天子一声令下,从民间到官府,所有的一切力量,都要跟着天子的意志跳舞。
估计,汉室派出使者,到东海国去传令,人家还会看笑话也说不定呢?
可是,有些事情是只能想,只能做,不能说。
这个事情也一样。
只要汉室还认为并且宣扬,自己是四海共主,六合至尊,受命于天,统御元元无穷世界的天子。
那么,就不能抛弃自己的藩属国,特别是东海这样温顺听话的藩属。
这是天下共主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
谁也不敢站出来把天子的问题顶回去——那样的话,就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那个在秦援晋旱的故事中的那个被当成了百里奚的背景板的公孙支一样,恐怕再过一千年,人们提起公孙支,都会咬牙切齿,恨不得唾其脸面。
但也不敢站出来接话。
谁敢接话啊?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早就过为了一句口号,一个理念,就热血沸腾,丧失理智的地步。
东海虽小,但人口也有个二三十万。
可没有那个笨蛋,想让汉室财政背上一个这么大的负担。
自北平侯张苍后,汉室的九卿大臣,个个都练就了一身优秀的算账水平。
许多人都在心里腹诽着:陛下这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倒是轻巧,仁不异远,义不辞难?
怎知,其实,仅仅是疏散江都国的居民,汉室财政和整个国家的运行体制,都要背上一个沉重的负担!
许多人甚至觉得,今年,汉室的财政,将迎来自吕后之后,第一个赤字。
一次对一个诸侯国中的数十万居民的大迁徙和大安置,可不是闹着玩的。
几十万人要撤退和疏散到安全的地区。
一路上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这朝廷要费多少劲?
更别提之后的回迁,还有这些人今年的口粮,来岁的耕种种子和重建家园的费用了。
许多人心里,都清楚。
这次国库,恐怕要跑耗子了。
属于军方的几位列侯更是一脸苦瓜色。
国库没有余钱了,那,势必就要拿军队开刀了。
总不可能朝廷和天子,会把主意打到宫廷和官衙的开支上面吧?
这样一来,计划中的换装工作和骑兵的扩大计划,又要遥遥无期了——历史经验告诉大家,通常一年赤字,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时间来抚平。
除非……
有人将眼睛看向了丞相和大农令。
“加税!”无数人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因为灾难,加征特别税,这倒是一个解决的办法。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
况且,这些年来,朝廷一直是三十税一,地方上的财富也积攒不少了。
是时候割一波羊毛了!
只是……
问题是加谁的税?
中国自古以来,税赋是分开计算的。
所谓苛捐杂税,这四个字,在中国古代,真是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只是,二十一年前,北平侯张苍担任丞相。
这位被世人称为“计相”的丞相,任上,主要的成就是两个。
第一个,制定和完善了官员考绩和审核制度。
第二个,推动和健全了所谓“量出为入”的地方杂税征收制度。
前者,在官员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让他们不得不起码在表面做出很努力的模样。
后者,则在这些家伙的手上套了一个镣铐,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乱收税。
其他什么废除肉刑啊,制定历书,完善刑律,与这两个影响整个汉室的政策相比,只是些旁枝末节。
张苍去职后,朝野各方势力,对于前者,都是大为赞赏(就算想诋毁,也找不到切入点,更不可能被皇帝认同。)
但后者,却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废除。
根据张苍制定的规则,地方的郡县,在朝廷规定的正税之余,只能收取去年本衙门支出的官衙修葺费用、道路维护费用以及各官俸禄的总额,不许超过这个数字,并且,明确规定,刍藁税,地方可以截留部分作为运营费用。
这样做,就可以防止某些官僚,太过丧心病狂。
这就直接导致了,整个汉室的官僚系统,顶多只能在岁末突击花钱,好让自己今年的支出能超过去年,以方便来年加税。
却不敢用其他理由来光明正大的加税。
但,这个政策的提出人不是张苍,而是刘邦,张苍只是完善者。
大家也就只能在心里腹诽一二,并且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终结这个制度。
只是可惜,过去几十年,汉室政权,从来都是只减税,不增税。
今上更是豪言:永不加赋。
这可真是急坏了许多官僚!
朝廷不主动加税的话,他们怎么破坏“量出为入”?
一旦这个制度崩坏,那么什么三倍五倍的杂税?简直是个笑话!
胆子大的人,直接敢把杂税的额度提高十倍甚至二十倍!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了。
汉家已经在超过三十年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主动加税的情况。
太宗皇帝甚至有过几次免除当年所有田税的举动,自太宗皇帝前元四年后,汉室的田税水平就恒定在了三十税一,只有前朝秦代的一半。
当今天子,更是曾经宣誓天下,永不加赋。
天子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这样的话,人头税,和其他相关的赋,都不可能增加。
而田税,朝廷更不敢动。
三十年了,天下百姓早就习惯了三十税一的田税额度,官僚们倒是想恢复十五税一的制度,那样的话,从上到下,所有相关的官僚及其家族都能吃个满嘴流油了——田税增加后,田租肯定会涨,田租涨了,佃农的生活更艰难,佃农破产,就只能卖儿卖女卖老婆卖自己,另外田税增加,还会加快自耕农的破产速度,为广大地主带来更多的佃农。
而最终,这些收益的大头,将被官僚吃下去。
没有官方背景的地主,在这场盛宴中能保住自己不被吃掉,就阿弥陀佛了。
只是,现在的汉室,不可能存在恢复田税的政治基础和政治气氛。
掌权的人,从皇帝到东宫,从丞相到列侯元老,都不会坐视太宗皇帝的政治成果被抹杀,被吞噬。
因此,这个事情,也就只能是官僚集团及其附属的地主豪强阶级们的一厢情愿。
这也是西汉初期与西汉中后期的最大区别。
当此之时,官僚集团方兴未艾,国家依然面临着匈奴的庞大军事压力,在随时可能要被发左袵的危机压迫下,国家的精英阶级知道,必须要有足够的武力和国力来保护和守护自己的一切。
而构成了汉家主体和主要作战力量的良家子,则是这一切的基石。
而且有着对匈奴的切肤之痛的广大北方地主阶级,也愿意做出妥协。
而到了中后期,贵族列侯集团扑街了,匈奴也被打败,大家当然可以排排坐,赤裸裸了。
能做到朝臣的人,自然笨不到哪里去。
哪怕是列侯,能出现在宣室殿,参与议政的列侯,也不是那些斗鸡走狗,玩女人的纨绔。
更何况,现在的汉室,整体处于一个上升阶段。
任何一个朝代,当它处于上升时期的时候,统治阶级里脑残是有,弱智也存在,但整体的素质却有保障。
因此,大家很快就否定了,天子可能要对农民加税的判断——就算天子有这个意思,东宫那边也不可能通过。
那么……
大家都心惊胆战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陛下,项庄舞剑志在沛公。
吕后死后的三十余年后,那个已经被诸侯大臣们彻底变成一张废纸的《市律》可能要借尸还魂了。
这几乎是很多的人的直觉与共识。
而且,这个事情,也早有预兆。
天子去年就开始表露出对工商业下手的征兆了。
盐铁官营政策的强力推动就是明证。
在尝到了甜头后,今上未必不会对商税下手,重新开征那些针对工商业的各项税收。
同时,还有《金布律》中规定的那些严苛的交易规则与交易税,也有可能卷土重来!
虽然,大多数朝臣,在工商业中没有什么利益。
但是,一旦市律借尸还魂,那么,金布律就极有可能重新出现。
相比工商业的利益,金布律影响就大了。
这是汉室第一部金融法律,也是中国第一部严禁铸造私钱的法律,更是一部矿税,同时,它还是一部规定了,奴婢和奴仆有权利赎买自身的法律。
换句话说,市律打击的是商人,而金布律则是个地图炮,全方位覆盖了所有的特权阶级。
其规定的奴婢与奴隶可以赎买自身的条例,简直就是贵族、地主和商人阶级的共同敌人。
而且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