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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双生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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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里明白兰娟的心思。
兰娟看着淑苇穿着学生制服,一副文雅女学生样子,比过去更好看,而她则在这样破衣烂衫地,在厂子里搓鬃绳搓得手如同老树皮一般地粗。
兰娟心里头她觉得跟在淑苇身边一下子便变成了一个小姐与丫头的搭配。这感觉让她暗地里不快活。
更何况这样的搭配还是当着两位年青的异性的面。
陈磊依然是扫盲班里的亮点,他声音清楚洪亮,国语说得好,不像淑苇与佑书他们,总带一点点乡音。他教课时神彩飞扬,又通俗易懂,常引得人大笑,佑书要安静得多,都说这小先生写得字印出来似的好看,淑苇略有点羞涩,但她实在是喜欢这种日子,那是多年前她坐在母亲留下的铜床上,想着的那样光的暖的好的日子,现在一下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欢喜得像拾得了宝。
慢慢地她竟然学会了大笑出声,露出洁白的牙来,有一回他们几个小先生约了一块儿去看电影。天寒地冻的,电影院里冷得像冰窑,可是淑苇心里头热乎乎的,火一样地直烧上来,在冷热交织中,淑苇觉出无比的幸福来。
正是这一天的晚上,佑书护送淑苇回家,走过一条小巷时,她突然发现,一直与她保持着一臂距离的沈佑书一下子走得近了,一支胳膊虚虚地护在她身后。
淑苇心里有点奇怪的感觉,佑书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似的。
其实她也不敢看他。
这真是奇怪,倒好像他们以前走过这么一遭似的,淑苇想。
到得家门口佑书离开,淑苇看着他拉得极细长的背影,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或许是自己的胡乱联想,淑苇摇摇头丢开这个念头。
淑苇留心地看去,沈佑书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不似陈磊更具组织能力,也不似陈磊的的大而化之,每一位学员的写字本子他总是小心认真地把卷了的角压平之后才发还。所有教室的粉笔都是他添的,因为物资紧张,他们通常只能领导三支粉笔,有时包括淑苇都会忘记把没用完的粉笔收好以待下次再用,每每他们没有了粉笔时,只要找到佑书,他总是打开一个小纸盒子,拿出里面收藏的短短粉笔应急。有人身体不舒服请了假,那个班的学生便集中到他的教室去,他声音本来不大,一下晚上讲下来便哑了,也从不见他说什么。
他还是不大说话,像一枚稀薄的影子,与光亮的陈磊正好是一对相反的存在。
这一个冬天,是淑苇生命里头最最快活的日子。
临到扫盲班结束的那一天,淑苇接到陈磊的一封信。
是陈磊塞到她手里的。
他态度还是大方的,但淑苇还是看到他的脸红了一红。
信很短,写道:这一个冬天,会是他生命里最华彩的一章。因为与江淑苇同学一起工作一直成长。他会永远永远地把这段日子记在心里,只要他活着,他就带着这记忆一路走下去。
淑苇慌乱极了,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而且这信来自那样一个光明的温暖的人,他有一双那样亮的眼睛。
开学以后不久,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注意到陈磊对一年级的江淑苇特别地好,他时常冲着她笑得快活,他是对谁都笑的,但对江淑苇的笑,是不一样的,年青的心比谁都敏感。
淑苇常常收到陈磊的信,每一封都并没有一句过头话,然饱含情感。也有的时候,就只有一首诗诗里有着一句: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
学校的条件比上一学期又好了一些,有时中午每个人竟然可以发到一枚水果。
只要这一天中午饭后有水果,那一个珍贵的水果一定会在淑苇的抽屉里出现。那小而圆的一颗果子,鲜红里染着一抹嫩黄,光洁的,饱鼓鼓的,只得一手握,放在鼻端闻一闻,微微的香气,不过是一棵花红,全充做苹果,可是真是美丽,叫人舍不得吃。 

第九章 突变

春天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淑苇在学校过得快活极了,她脱去了臃肿的冬衣,换上了春装,她不再穿旗袍,象其他女生一样,穿简单的毛衣,外面置一件细格子小褂,兰布裤子,黑色的搭扣布鞋,连鞋边都洗得雪白,两条长辫弯起来扎好,呈一个半圆形,耳畔系着小小的粉色缎带,有时中午,阳光好,她脱了小褂,只穿那件嫩黄的旧毛衣,将白衬衫的领子翻出来,衬得她日渐丰润的脸颊放着光似的。
她一天天开朗起来,开会时上课时爱发言了,常常欢笑,与同学玩成一片,交了入团申请书,做为积极分子听团课,参加各类社会活动。她甚至神情愉悦地与同学一起担粪浇班上的菜地。
她们班的菜地长得好,隔一条细长的田垄,就是陈磊他们班上的地,他们时常在忙碌的间隙里抬起头,互相交换一个隐密幸福的微笑。
陈磊他们班的菜地靠近边沿,边角处也被开掘出来,没有种菜,竟然种了一溜蔷薇,嫩枝伸出篱笆去,正是五月蔷薇开放的季节,绿枝间开了一球一球的花,一水的嫩粉色,淑苇听得班上的女同学说,那是二年级的沈佑书种的,真是小布尔乔亚习气。
不过真美,淑苇想。
周末时,年青的孩子们还坚持去扫盲班授课,他们成了最受欢迎的小先生。兰娟回回第一个来上课,最后一个走,她用羡慕甚至是嫉妒的眼光看着淑苇与陈磊他们,她不大搭理淑苇,却她兴奋地告诉陈磊,她调了一个厂子,现在不搓棕绳了,做书的装订,她现在,天天上班时也可以看到书。陈磊说这多好,你可以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兰娟的脸一下子红起来,鲜艳美丽。
上完课,各个组的小先生们约了一起郊游,唱着歌,他们连自行车也没有,那也是个奢侈品,许多时候,他们一路走着来去,精神奕奕,从不觉着累。
陈磊告诉大家,他即将做为晓庄师范的代表,参加区里学生干部的竞选,他拉过沈佑书,感谢佑书,成为他竞选的助手、伙伴,陈磊说,佑书会帮助他写好演讲的稿子,大家头一回用热烈的眼光看佑书,为他鼓掌。佑书依然拘谨,在陈磊与他握手时很羞涩地笑着,所有同学的情绪都被这一消息调动起来,大家的手掌叠在一起。那可真是青春的,单纯的,朝气的,快乐得不像话的日子。
一过了五月,天气便渐渐热起来,大家开始午睡。
那是一个让人昏昏欲睡的中午。淑苇想着丢了件东西在教室里,便一个人去取。
四下里静极了,树叶在微风里刷刷地轻响。
淑苇到教室门口正要进去时,一下子愣住了。
有人在他们班教室里。
在她的座位上,往她的抽屉里,放一个水果,今天中午食堂发的,一个很小的梨。味道也并不好,有点酸涩。那人放好水果,摸摸她的桌面,淑苇赶紧藏到后门处,那人出了教室们便跑起来,沿着阴阴的长长的走廊,走廊是穹拱形的顶,回荡着他急急的脚步声。
是沈佑书。
那个那么安静的人。
那个梨子上面有一个疤瘌,淑苇握着它,在教室里坐了整整一个中午。
陈磊的竞选十分地顺利,他的演讲慷慨激昂,热情澎湃,他当选了区级学生会的主席。他们高兴地跑到夫子庙,陈磊请他们一人吃了一碗凉粉,小小的店堂里回荡着他们的笑声,陈磊站到凳子上指挥大家唱歌儿,周围的人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他们坐一回车,走长长的路,回到学校。
刚到校门口,淑苇一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正跟门房老伯说着话。
是张妈。
抱着小育宝,小孩子神情萎顿地趴在张妈的肩头。
张妈转脸看到淑苇,跌撞着过来,老泪纵横,抓了淑苇的手说:“囡囡,了不得了,咱们家,塌了天了!”
事情来得那么地突然,事先一点兆头也没有。
许云仙依旧每天在家打打麻将,上街逛一逛,她新添了一个爱好,看电影。一去便是一个上午。谁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江裕谷对她起了疑心,他跟着她,看她独自买了电影票,于是他也买了票,尾随她进了放映厅。熄了灯以后,他看见她掀开侧门紫红色的丝绒门帘,走出去,她的身影映在突来的光亮里,剪影似的,他跟了出去,看见她沿着路走了半条街,在一家茶叶店门口停了一停,进去买了包茶叶拎在手上,继续往前走。
江裕谷在暗处,看见不一会儿,从那家店子里走出一个年青的瘦削的男人来,是许敬之。
他们三个人呈一个诡异的状态往前走,许云仙在最前面,许敬之跟在后面,江裕谷在最后,彼此都躲躲藏藏,鬼鬼祟祟。
江裕谷看见他们先后消失在一个极小的门洞里,他呆在一株皂荚树后面,头顶上是粉蓬蓬的一树皂荚花,那种花最是爱落花粉,风一吹便扑簌簌落了江裕谷一头一脸的。
江裕谷后来又看见云仙走了出来,手里竟然还拎着那袋子茶叶,她显然是新洗了把脸,脸上的脂粉全洗干净了,倒显出她脸上一种意外的洁净来,这么看去,她像个好的平凡的女人,甚至步态也不再妖妖娆娆。
许云仙前脚到家,江裕谷后脚也回来了。
她迎上来,殷勤地问他怎么今天这样早就回来了,要不要早点开饭,还是先吃点点心垫垫饥。
江裕谷脱了外头的衣裳,坐下来说,也好啊,叫张妈弄点新鲜的蒸糕来,咱们一起吃。
张妈现蒸了一盘江米糕端过来,雪白的米糕,上面有红绿丝,冒着热气。
江裕谷突然说:有糕得有点好茶,云仙,你今天刚买的茶叶呢?泡一碗茶来我喝。
云仙手里的筷子嗒地落了地。
她看见江裕谷脸上的神气,只愣了半刻,拔起腿来便跑出去,撞了张妈一个趔趄。
江裕谷赶上来,在走廊上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两个人撕扯在一起。
吓傻了的张妈只看见江裕谷血红了眼睛,一个巴掌一下巴掌地抽在云仙的脸上,云仙竟然也不呼痛,气息咻咻地抵挡着,突地一巴掌回打在江裕谷的脸上,好清脆的一声。
江裕谷后退了半步,再猛地一头豹子似地冲上前,只那么一掀一推,云仙便从二楼直飞起来,落下去,摔在小院的青砖地上。
云仙的脑袋正正地磕在那块不断地被她抱怨着松动的砖石上。
她不是一下子断气的,等江裕谷与张妈下得楼来,她还是活着的。
她的脑袋下一点点地有浓浓的血流出来,她的一头好头发浸在了血里,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倒着气,眼睛里慢慢地失了光彩。
张妈一屁股坐跌在地上。
小育宝摇摇晃晃地走到这一进院子来,站在院门边儿,叫张妈妈,张妈妈。
张妈抖着站起身来,抱起育宝,遮了他的眼睛,抱他躲进后院的卧房里,坐在床上打摆子似地抖。
她不知道,江裕谷居然从厨房里摸了一瓶做菜用的花雕,从从容容的喝了两杯,吃光了那盘蒸糕。
伙计回来看见了,报了警。
来了一群穿着土黄色制服的警察,把江裕谷带走了。
张妈抱了育宝出来,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江裕谷走出院门时突然回过头来,对张妈说:“小苇那里,你去一下吧。她要过生日了吧。”
江淑苇是昏昏厄厄中回到家的。
云仙的尸体已经被警察拖走了,伙计在冲洗院子的砖地。淑苇看到,那块砖终于被洋灰重新砌好了。
但是她还能闻见院子时隐隐的血腥气。
这股子味道,缭绕在她的鼻端,一直到她彻底离开这座院子。
淑苇去看过一回父亲。
江裕谷已经被剃光了头发,脚上手上都拖着铁链子,面容一下子便老朽了,像个六十岁的老头子。
隔了铁窗子他问淑苇:“你有你姐姐的消息吗?”
淑苇摇摇头。
江裕谷说:“要是有,叫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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